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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出航（第1页）

南普林顿，蜜河港。

吃水颇深的重船缓缓停靠进蜜河港的港口。它的船身鼓胀，外表刷着墨绿色的漆，翘起的船像雕刻着野林的白鹿神，除此之外，一点装饰也没有。

水手们高喊着号子，把船帆收紧。号声传播到人来人往的水滨上，并不只有这一艘船在喊号，深海渔船、商船、还有整装待的捕鲸船，在数百座码头上源源不断地装卸着货物。装点华丽的客船则静候在更远的水湾里，那边要安静许多，不会受这此起彼伏、永不停歇的水手号子吵嚷。

“成了。”塞德里克穿着一双束紧腿肚的骑行靴，踩在用深红色的石头铺就的街道上。一手挥动着纸张，朝一名穿戴头纱的女子走去。“总说威廉这个大哥当得小肚鸡肠，肥肥的肚子里全是攒钱的心眼。但真到了要钱的时候，给的也不小气！久等了妹妹，不用再住便宜旅馆了，我们今天就出——现在就出！”

梵妮抬眼看着她的哥哥，惊讶地说道：“你脸怎么了？”

“哎呀，我跟他说，我的船要借他的港口停一停，即停即走。他问我要开船到哪里去，我说蓝色海岸，再也不回来了。他就把我拉到门外面，给了我一拳。”塞德里克抚摸着自己被打肿起来的脸颊。“林间的鹿神啊。这胖子抡起拳头来真不留情面，上次布莱恩也吃了他这样几拳对吧？好悬没把那皮包骨打死啊。”

梵妮叹了口气。“你没跟他说起我吧？”

“怎么可能？说了他马上就把蜜河港封锁起来了。”塞德里克笑着说道。“大嫂和他，简直就是唱红白脸的绝妙搭子。他打完我，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去，之后是嫂子拿着一匣金鹿币出来交递给我。”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梵妮也笑了。

“你的行李呢？都装点好了吧？”塞德里克用靴子的尖头在地上碾了碾。

“嗯。”梵妮看向一旁的箱子，里面只装着些换洗的衣物。

“就这么点？”三哥弯腰去试着拎了拎行李，大概里面只有一些衣物和某些小物件。一只手都能轻易搬动。“你哥我在外头见过的女人多了。一让她们装点要用的东西，好家伙，恨不得把房子都放到马车上一起运走。”

“只要能在航行的路上换洗就好了。”梵妮调整了一下头纱的位置，免得附近有人认出她来。“我登岛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你觉得我会放你一个人上去？”塞德里克说。“傻妹妹，我肯定要护着你登岛啊。顺带一提，我也想见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前妹夫。”

“你要见他干什么？”梵妮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塞德里克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口气冰冷。“如他果真是个狗种叛徒，那我就把他杀了。”

梵妮垂下眼帘，如果他真是凶手，那自己应该就可以解脱了吧。

可他如果不是呢？

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水手们将兄妹二人的行李运往船舱。这期间，塞德里克继续向梵妮叮嘱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官家可不会轻易让我们过去。要是路上撞见运囚船返航就完了。所以我们会绕道。可能要多花两三天。”

“我知道。”梵妮点点头。

人群里引了一大波骚乱，紧急回避着什么的人们把晾晒架撞倒了，挂起来晒干的鳕鱼干洒得满地都是。随后遭殃的是一箩筐豆子，这些圆滚滚的干豆粒铺洒在深红色的街道上，有更多人因此滑倒了。七嘴八舌的谩骂顿时充斥了整个蜜河港。

“前面怎么了？”塞德里克远眺一眼，看着骚动正朝着自己这边蔓延，他感到有点不安。“到我身后来，梵妮。”

一头体格强健的林地角鹿从人群中冲出，鹿角上高挂着条精绣披风。它的皮毛白得诡异，比北境落下的雪还要洁白。

“鹿！鹿！”一个水手高举双手，在遍布豆子的街道上飞奔叫喊，最后摔了一跤，嘴里还在自语道：“为什么港口会有鹿！？”

角鹿冲到兄妹跟前，就不再有大动作。它清澈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脸戴面纱的梵妮，以闲庭信步的姿态朝她慢慢走去。

塞德里克一手护着梵妮，一手压着剑柄。

“它好像是找我来的。”梵妮在哥哥背后轻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你跟它认识吗？”说话间，鹿已经走到兄妹俩两步远的距离，长长的鹿角几乎就要碰到他们。

“我感觉它没有恶意。”瓦赫尼亚之女小心地走出来，伸出手抚摸那头角鹿，拨开它长而白的绒毛，那之下的皮肤也是洁净如瓷。

角鹿蜷曲起前脚，跪坐在地上，将口中叼着的东西放在梵妮的手中。

“这是……”梵妮冷不防地被塞了东西，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她端详起手中的武器。“好眼熟的匕。”

她抬眼看向那头角鹿挂着的披风，上面赫然绣着一个金色的狮头。

“让开让开！”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街道的尽头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坚硬的蹄铁将干豆踩碎，没有受到它的影响。

“罗曼姐？！”梵妮一惊。

“果然，我就知道你是个乱来的家伙。”罗曼翻身下马，“我不是让你有什么打算之前先写信给我吗？”

“你在说什么呀，我、我是在为我哥哥送行呢。”梵妮躲藏在鹿的身后。

“是这样吗？好，那等我们目送他出港以后，带你回去好好聊一聊，如何？”罗曼下马，把鹿角上的披风掀了起来。“还有，还我披风，你这头怪东西。”

“你的披风为什么会在它角上？”梵妮疑惑地问道。

“你问我？”罗曼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我还想问它呢！我去找你，管家说你出门了。我正打算回碧草城，骑过野林的时候披风挂在了树上，这头鹿立刻就冲出来，把披风顶走了。我追着它好几天，才追到这里来。”

见还有人围观，罗曼像脾气那样驱散着围观者：“看什么看，活干完了吗！再看让你们船老大多抽你们俩鞭子，快走快走！”

“鹿神的灵使。”塞德里克感叹地说着，也想像梵妮那样抚摸角鹿的脖子，结果却被白鹿咬了一口。“疼！”

“正如你所见……姐姐。”梵妮小声地对罗曼说道。“但木已成舟，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以为我来是要干什么的。”罗曼挺起胸，洛克哈特家族的徽章在太阳底下闪耀。“我已经和父亲说明白了。现在我是自由身，当个游侠骑士，想干什么干什么。你真想要到那地方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得陪着你啊。”

“姐姐！”梵妮激动地站起来，上前抓住罗曼的手掌，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好啦，感天动地的叙谈到船上再说吧。”塞德里克说道。“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说不准我那头肥猪哥哥要亲自来视察一番。”

“那我这匹马……”罗曼刚一回头，现马和角鹿都已经不见了。

“它被拐走了。”塞德里克笑着说道。“你下次见到它，它都已经在野林住习惯了。”

水手唱起了另一组号子。待三人登船，便收起舷梯，放下船帆。在众人的视线和号声中，这艘墨绿色的航船缓缓离开蜜河港，向着被遗弃之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