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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坡道上下来到河里担水的人们,看见脸上挂花有伤的虎林怔怔愣愣地站在皂角树下,都觉得怪怪的。就有人猜测说:“虎林拗着不入社,是不是让工作队叫下来,在皂角树下罚站哩,看着他那样多牺惶呀。”
在皂角树下等不见虎堆,虎林心里就又有了想法,他知道各家入社牵下来的骡马牲口,暂时都圈在吴根才后院的几孔窑里。他想等吴根才一会到河里担水的空隙进到上房院的后院去看看,看看他的大犍牛在不在里面。真是天随人愿,虎林心里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吴根才就担挑着两个大水桶从上房院的哨门楼里出来,到河里担水去了。吴根才的身影刚闪下沟口,虎林跳起身就往上房院跑去。大大咧咧的改改正要到后院抱柴禾烧火做饭,见虎林进来就和他搭说着话一起进了后院。在往后院走的两步路上没心眼的改改还专意说起夜黑间半夜虎堆牵着大犍牛往后院送的经过。虎林知道改改是个不操心的女人,就打着马糊眼说:“这个虎堆,家里没有商量好就往下牵,等商量好把青骡和草驴一起牵送下来。入社吗还能是牵一个留两个。”不操心的憨改改傻傻地笑笑,抱起一扑柴禾到前院去了。虎林本来只是想悄悄地窜溜进来看看他的大犍牛到底在不在这里,真的让他动手往回牵,他当下还没有这个胆量。但是改改的麻痹大意使他有了信心。他心想:全卧马沟人都知道他们兄弟打架把家还没有分开,虎堆是把牛偷下来入社的,就不能算数,这牛说到天边地角也是他吴虎林的。改改抱着柴禾一走,虎林窜进窑圈,牵出他的大犍牛顺着边门就走。
虎林的老爹老妈在柿树下心焦地等不上儿子回来,两个老人把虎林媳妇喊叫出来,正商量着要下去呢。虎林倒大摇大摆地把大犍牛牵回来了,一家人又有了笑脸。
吴根才到河里担了几担水,改改也把饭做好。吃完饭,他就往后院里去了,现在后院窑圈里圈着二三十头牛马,都是刚入社的社员牵送下来的,他不能不操心。吴根才进了后院窑圈先端起草筛子往槽口里倒两筛子草料,然后抱着手立在槽头看起这些在槽口里争吃草料的牲口。吴根才是一个地道的庄稼人,庄稼人对土地、对牲口就有着特殊的情感。他能把这满满一圈里的牲口分辩的清清楚楚,那头牛是谁家的,那匹马是谁家的。他对卧马沟的牲口就和对卧马沟的人一样了解,除了自己的红骡,他最看上眼的就是吴虎林的大犍牛,他最看不上眼的是郭安屯的那头老社牛,别说是接犊下仔,瘦得东倒西歪的恐怕连犁耙都拉不动了。好好的一头牛让他给喂成啥咧,除了一身长毛,不见一点膘。看看人家虎林的大犍牛,浑身上下像浇了油一样,油光锃亮。吴根才心里想着用眼就在窑圈的牲口堆里找虎林像浇了油一样浑身上下油光锃亮的大犍牛,找了两转没有找见,他以为牛卧圈了,就踩站在槽口上往窑圈后使劲看,窑圈后空空的没有卧圈的牲口。他睁大眼在牲口群里再看一遍,还是没有那条大犍牛,嘴里就不由地嘀咕出声来:“咦,真是日怪了,夜黑间虎堆明明和安屯把大犍牛牵送下来了,咋就不见影儿呢。”吴根才宽宽大大的脑门上就浸出一片汗。他从槽口上跳下来,跑到前院问改改:“有人到后院去过?”
改改手里捏着抹布正在洗碗,她抬起头眨眨眼似乎还想了想,却问出一个“咋?”“有没有人到后院去过?”吴根才有些急火。“有人去过。”“谁?”“你担水出去,虎林进来到后院转了一圈。”“他和你说些啥?”吴根才追问。改改再想想说:“他说虎堆没有和他商量好就把大犍牛牵送下来了,他还说等回头商量好了把青骡和草驴一块往下送哩。”“你咋说?”“我啥也没说。”“那他就把大犍牛牵走了?”“这我就不晓得的了,我没看见他把牛牵走。”“憨女人。”吴根才骂一声,就赶快往官窑里去了。
听吴根才汇报说虎林把虎堆牵来入社的大犍牛又给偷牵走了,韩同生和郭安屯就来火了。这还了得,这是直接和农业社做对,是在搞破坏。韩同生一掌狠狠地击在桌面上,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把守旧的一心只想着自己家致富的吴虎林好好地整治整治。去年后冬统购粮食的时候,他就腻腻歪歪软拖硬磨不配合,而且还往粮食里掺沙子,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虎林往粮食里掺沙子的事,是后来到了粮站才现的,因为几百麻袋粮食都混到一起,不好说是谁家的粮食里掺了沙子,但有人反映说:统购粮食期间有人看见虎林从河滩里往回担过沙子。但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加之当时任务太重,把掺沙子的事就放下了。韩同生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收缴上来的粮食里让不法分子掺了沙子,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深究。过去的怨结还没有解开,今天他倒又跳出来了,竟然把农业社集体的牛偷走。韩同生下的定义是“偷”而不是吴根才说的牵。不管是偷还是牵,这只是一根引线,虎林既是不来“偷”牛,韩同生也正在想着降服他的办法,因为在他的带头鼓动下还有好几家人手硬,畜力强的单干户不肯入社,而且这些人还明明白白地说出话来:只要吴虎林不入社,他们就不入社。吴虎林简直就成了右倾自势力的中坚代表了。下来专门搞合作化的韩同生怎么能允许这种势力和社会主义的农业社对台唱戏。他把手在桌子上狠狠地一拍,就威武果断地下了命令:“郭安屯,带几个民兵上去把那个搞破坏的家伙绑下来,新账老账一起算。三番五次的就他一个人在卧马沟里捣乱,带头不入互助组的是他,往粮食里掺沙子的是他,带头不入农业社的还是他,这且不说,现在他反过头来倒偷走了农业社的大犍牛,这还了得,他简直就是茅后头的臭石头,又硬又臭,就以为没人敢扳他的毛了。去,把他给我绑下来,把偷走的牛也牵下来。我就不信扳不倒他,要是不服,就把土改分给他的土地和所有东西统统没收回来,看他还敢不敢和社会主义做对。真是没有王法了,把他给我绑下来。”韩同生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郭安屯也早就想动手了,小小的卧马沟三十二户人家,现在竟然就有七八户跟着吴虎林吵吵嚷嚷的不肯入社,这叫他这个未来的社长都觉得脸上无光。韩同生一话,他立即带着几个基干民兵背着长枪,手里提着麻绳窜出官窑到有柿树的场院里绑人去了。
把心爱的大犍牛牵回来,虎林就再不管他那个没良心的兄弟了,是死是活由着他去,管不着了。只要有大犍牛在,大犍牛比兄弟亲,起码大犍牛不会吵闹着要和他分家,大犍牛也不会往他脸上抡拳头,人还不如畜牲。虎林再骂一句和他闹着分家争业的兄弟,就把牵回来的大犍牛送进窑圈,给槽口里加足草添足料,看着大犍牛卷着舌头嚼吃起来,这才感到心里踏实了。
虎林从窑圈里出来,回身就给窑圈门上加了一把锁,把家里最大的那把铁锁头加锁在窑圈的栅栏门上,他不能让操了二心的兄弟再偷偷摸摸地把大犍牛牵走。就是大天白日,他也要把窑圈门锁上。锁好窑圈门,把钥匙牢牢地拴在裤腰里,虎林这才洗手坐在正窑里的小炕桌边端起饭碗。
虎林没有把一碗稀米汤吸溜完,郭安屯就带着民兵背着长枪,提着麻绳,横着膀子闯到跟前。虎林虽有心计,有家的本事,但他却没有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和阵势,几杆长枪一进门就逼指到脸上,虎林吓得脸白腿抖嘴上说不出话,端在手上的碗里没有喝完的米汤就泼洒出去。“咋……”虎林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王法。
“咋?”郭安屯幽默地反问一句,才威风凛凛地说:“韩同生下命令了,要把你绑了,要把你的大犍牛,青骡和草驴一起牵下去,要把土改分给你的土地和浮财统统没收回去。叫你不入社,叫你带头闹事,叫你敢偷农业社的大犍牛。绑起来。”
虎林这下可就真的慌神了,就心松腿软站不稳身子了。鹰扬虎视的民兵可不管他能不能站稳身子,队长一下命令,民兵就把一根粗粗的麻绳搭在虎林的脖子上。看见男人被民兵用粗麻绳紧紧地捆绑住,引菊咕咚一声就跪倒在郭安屯的脚下,哭叫着哀求起来:“好安屯哥哩,你把人放了,我们入社,我们全家一起入社还不行呀。安屯哥求你了。”
郭安屯把黑脸扳的硬硬的,摆一下头,对民兵说:“带走。”爬跪在地上的引菊抓扯住虎林的裤脚口,叫喊起来:“你是死人呀,快给安屯哥下一句软话,说呀,就说咱也入社,快说呀。”
挨了绳子,被捆绑住两条胳膊的虎林早吓晕了头,听了媳妇的话,才哀哀地对郭安屯说:“入,入社。我们入社还不行呀。”
“下去给韩同生说吧,带走。”郭安屯根本不理会已经服了软的虎林说出来的这些话,指挥着民兵把反绑了胳膊的虎林从正窑里推搡出去,同时上来的民兵把虎林上了锁的窑圈门砸开,把圈在里面的大犍牛、青骡和那条小草驴一直牵出来。“走!都弄下去。”郭安屯再响响地喊一声,民兵们押着五花大绑的虎林,牵着大犍牛青骡小草驴浩浩荡荡地向坡道下的官窑去了。后面留下一串不绝于耳的哭叫声。
吴虎林被绑事件在卧马沟引起极大的震动,尤其是对那七八户看着虎林的样儿不肯报名入社的单干户,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都怕民兵突然上来把他们也捆绑着像牵骡马一样牵下去。他们不愿意入社,看的是虎林的样子,如果虎林顶住了,他们也就跟着顶住了,现在虎林让五花大绑地弄下去了,他们就慌乱起来,生怕也落了虎林的下场。不等民兵和干部上来,也不等韩同生最后怎样处置虎林,就纷纷揣上地契,牵着骡马赶紧到官窑报名入社来了。韩同生歪打正着,绑了吴虎林一绳子,却把不愿入社的几家单干户震慑住了,纷纷下来报名入社。
在卧马沟的合作化进程中出现了牵牛绑人事件,这在四十里马沟,在整个禹县都引起不小的震动,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上面三令五申合作化入社是自觉自愿的,不是强迫的;是逐步实现的,不是一刀切的。农民入社是靠党的政策来引导的,怎么能强迫,怎么能用绳子往农业社里绑人,把人能绑进去,把心能绑进去吗?为了妥善处理卧马沟的牵牛绑人事件,为了消除这一事件在群众中间引起的恐慌和混乱,区委书记老周背着铺盖卷来到卧马沟,住进大皂角树下的官窑。
经过两次座谈,老周决定再开一次群众大会,以便更好地宣传贯彻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宣传合作化的意义,消弥因牵牛绑人事件在群众中引起的混乱。
苍老浑厚的钟声又在卧马沟的上空震响起来。卧马沟所有人家,除崖口上耀先一家没被允许入社外,其他家户都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报名入了社,自觉也罢,不自觉也罢,反正已经都把地契牛马和大件农具送到官窑里去了,他们也就都是农业社里的人了。
钟声响了,以往钟声响起,人们还是比较疲蹋的。但是现在就不敢疲蹋了,现在人们已经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牛马交给了农业社,农业社的钟声响起就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关心农业社就是关心自己。人们向皂角树下涌来。
被绑了一绳,在惊吓中被迫入了社的虎林眼睛红红的肿肿的,但他也提着一个小板凳跟在人群的最后下来开会来了。
虎林和卧马沟所有的农民一样,老实胆小又没有见识,稀里糊涂地挨了一绳子,稀里糊涂地入了农业社,把土地、犍牛、青骡和小草驴一起交到官窑里去了。支撑着他往好日子里奔的那根神经也就断了。一个刚刚强强的汉子一下就倒了,像女人似的窝在炕上哭起牺惶。他想不通呀,自己这几年千辛万苦破了命地干,到头来却闹了一个这样的下场,好日子没有过上,反到挨了绳子,被绑着入了农业社,真真丢人。下面的钟声响起后虎林本来是不想到皂角树下去开会的,肚子里的气还满满地窝着没有消退。是他的女人引菊把他叫下炕来的,引菊说的话不多,却很有用,她立在炕沿边,对迟迟为为不肯下炕开会的男人说:“地交了,牛牵了,十八个响头都磕了,不要因为最后一个揖让黑脸贼再把民兵领上来。”一提起黑脸贼郭安屯,虎林就心有余悸地浑身一颤,他真的怕再平白无故地挨上一绳子,再丢人现眼地败上一回兴。虎林哀哀叹叹地从炕上溜下来,提起一个小板凳跟着媳妇下去了。
这是二月里的一个艳阳天,红亮亮的日头把场子上照得暖洋洋的。开过正月,这日头就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在暖洋洋的场子上坐满了男人女人,长长的坡道上再不见有人影下来。摆在皂角树下的那张桌子旁也没有了韩同生的身影,区委书记老周一来就让他回区里去了。区委书记老周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偏过脸问旁边的吴根才:“咋不见哪谁下来呀?”
“你说的是谁呀?”吴根才马上反应不过来老周问的是谁。
老周提示道:“是叫拴娃?还是叫耀先?”
“噢,你是说地主的儿子呀。”吴根才看一下挨着老周坐在中间的郭安屯,就解释说:“韩同生说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收地主。”
“尽瞎说,去,派人把他叫下来。”老周的话有些硬。吴根才没有再做声,只是扭脸看郭安屯。郭安屯脸上烧烧的,他明白吴根才看过来的眼光里是啥意思。老周也跟着吴根才往郭安屯脸上看,郭安屯就坐不住了,他不好再指派别人,就说:“我去叫。”
韩同生在卧马沟闹出牵牛绑人事件后,区委书记老周一来就把韩同生撤回去了,没有韩同生在后面撑腰鼓劲,郭安屯的张扬劲头也就小了一些。在别人跟前他豪狠张扬的劲头是小了一些,但是在耀先月儿面前他的这股劲头一点都没有小。从坡道下往崖口上走的这一道儿上他心里就憋足了火,狗地主的儿子还让老子上来请,他妈的!
再听到下面的钟声,崖口上的耀先月儿的心又慌乱起来,这几天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崖口上,啥也不敢说,哪也不敢去。但村里生的事情他们还是知道的,牵牛绑人事件在他们心里引起的震动更大,这就让他们更加谨慎小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成天钻在崖口上的窑里,不敢出门,生怕惹出是非。但他们内心里是真的想入社,他们真的想和大家水乳交融地在一起。被排斥被孤立的这种生活他们实在是过够了。耀先甚至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让他们入社,就是绑上十绳子他也愿意。挨绳子受绑对耀先来说都是一种殊荣,但他是地主的儿子,连被绑进农业社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卧马沟人人都知道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收地主,他们入不了社,就要被长期地孤立在崖口上,这多么可怕呀。
钟声响起,耀先月儿在崖口上无所适从,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上次响钟开会他们让民兵队长恶狠狠地赶回来,现在钟声又响了,他们心里好难过。月儿下意识地换上了那身干净好看的细洋布红衣裳,耀先也往崖口边的杜梨树下跑了好几回,但最后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地下去,他们怕再让民兵队长恶恶地撵回来。
一阵咚咚地脚步声,像是踩在心口上一样让耀先月儿紧张的喘不过气。新生看见爸爸妈妈紧张,他也害怕起来,睁着恐惧的眼睛直往妈妈怀里钻。“咣当”一声,窑门似乎是被踢开的,破门而入的郭安屯罗汉金刚一样立在面前,让耀先月儿更感到惊慌万状。“为啥不下去开会,坐在崖口上等人拿轿子……”没等郭安屯恶恶躁躁地把话吼完,耀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月儿就往窑门外走,匆忙的都顾不上锁门。他们把郭安屯扔在后面,一路小跑地就下去了。
人到齐了,老周开始讲起话,他也是先讲一阵农业生产合作化的意义,讲一阵社会主义的美好前景,接着话题一转说起具体事情:“前几天在咱卧马沟生了牵牛绑人事件,这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生的。为此区委严肃地批评了韩同生同志,怎么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对待我们的农民兄弟。组织上一再强调:要在自觉自愿的原则下,逐步引导农民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来。自觉自愿,是入社的前提条件,逐步引导是手段。怎么能用绳子绑人呢?用强迫的手段,用绳子绑,能绑出一个社会主义?根本不能。虎林兄弟,在这里我代表区委,也代表韩同生同志向你和你的家人表示道歉。如果你真的还想不通,可以把你的牛再牵回去,继续单干,啥时候想通了,啥时候再来入社,我们啥时候都欢迎……”
虎林听着区委书记这一席暖心暖肺的话,坐在人群里呜呜地哭起来。他的哭也是含有许多层意思的:有对老周的感激,有对韩同生郭安屯的痛恨,更心疼的还是他的土地和犍牛。老周虽然开诚布公地说了这样的话,但他怎么还能再把已经入了社的土地和大犍牛再牵要回去呢,他不能。
老周说过虎林的事情后,转过头再说起耀先月儿的事情:“卧马沟总共才有三十二户人家,现在三十一户都报名入社了,还有一户没有报。不是人家不报,而是我们的一些同志不许人家报名入社,因为人家是地主的儿子,说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要地主。这也是错误的,早在四八年整党纠偏的时候,党的主要领导同志就提出:我们要消灭的是剥削制度,是地主阶级。而不是地主本人。我们应该把地主富农看做是国家的劳动力。从而加以保存和改造,使他们最终成为自食其力的有益于社会的劳动者。对地主本人我们都有改造的责任,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地主的儿子入农业社,入社也是为了让他接受社会主义的改造。如果我们连这样一点的肚量和魄力都没有,连地主的儿子都没有信心改造好,那我们还有什么本事搞社会主义建设。”
被郭安屯一声吼下来的耀先月儿是怀着万分恐惧的心情来开会的,但是听着老周的这一席话,他们心里的恐惧慢慢就被热辣辣的感激代替了。听着老周书记的话,他们俩眼里都盈满了泪花,他们被真正地感动了,在老周书记眼里他们也是国家的劳动力,是自食其力的有益于社会的劳动者,是可以报名入社的,入了社他们也就和大家一样了,都是农业社社员。入了社就再不是孤孤零零的两个人了。
在区委书记老周的直接过问下,耀先月儿终于也入了社。虎林也没有敢牵着犍牛退出社去,挨了一绳子被绑进农业社的虎林也四下打听过了,这又是一场运动,是合作化运动,是在全国展开的大运动。这样的运动他能抗的住?谁都抗不住。
卧马沟的农业生产合作社这时候才算正式成立起来。在区委书记老周的主持下,大家举行了卧马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选举,选举卧马沟农业社的社长和副社长。这是一次风格别具的选举,后来这种形式的选举在四十里马沟风行一时。什么样的一种形式呢,说起来恐怕有些人不信,但却是真实的事情。因为卧马沟的男女选民们绝大部分没文化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又能在选票上填写别人的名字。针对这种实际情况,区委书记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碗里投黄豆。
先把候选人选出来。经过充分广泛的讨论村民们同意现在的三个村干部当候选人,从吴根才郭安屯李丁民三个人中选出卧马沟农业社的正副社长,他们三人中间必有一人要落选。老周取来三个粗瓷碗,在桌子上依次摆开,再三再四地给不识字的选民说清楚:第一个碗代表的是吴根才,第二个碗代表的是郭安屯,第三个碗代表的是李丁民。然后给每个选民手里两颗黄豆,去往碗里投,想选谁就往谁的碗里投。谁能说这不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选举开始了。人们排成长队,依次往桌子跟前走,到了跟前把捏在手里的黄豆滴滴溜溜地投到代表不同人的粗瓷碗里,不要小看这一粒黄豆,它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它代表着神圣的民主。卧马沟的农民虽然都不识字,但是他们有了自由选举的权力,他们就要把真正公道正派的人选出来。黄豆丢在碗里出来的那种滴滴溜溜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挺好听。老周一个人站在桌旁,算是主持公正的监督员。等所有的人依次从桌子边走过,都把捏在手里的黄豆投放到不同的碗里后,老周邀一个老者上来一颗一颗认真地把三个碗里的黄豆数一遍。最后当场宣布吴根才当选为卧马沟农业社社长,李丁民当选为副社长,郭安屯碗里落下的黄豆最少,稀稀落落的只有几颗。一向爱张扬的郭安屯黑黝黝的脸上像是沾了灰土一样,满脸都是灰败。相反一向被郭安屯管制的不许乱说乱动的耀先月儿却意外地获得了一次权力,当他们从老周书记手里接过那两粒代表神圣权力的黄豆时,心怦怦跳动的比任何时候都厉害,他们第一次有了和大家一样的权力,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权力。他们无比珍惜这次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把手里的两粒来之不易的黄豆投到郭安屯的碗里。在手里接到豆子时月儿看着旁边的大皂角树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话,在她心里这棵高大古老的皂角树就是一棵神树,她对着她的皂角神悄悄地说:“皂角神呀,今天千万不要把郭安屯选上。”和月儿一样耀先也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让郭安屯选上。
选举结果出来,耀先和月儿神秘地对视一笑,两个人心里第一次有了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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