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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可叹希真伎俩龊,笋冠相助动风波。
早知莲血能平事,何郁山中损将多。
话说女诸葛娄雨菲,于两军阵前,一番慷慨陈词,竟将堂堂大宋魏国公贺太平直气死于马下。那笋冠仙见了,只把头来摇,当时出阵道:“汝等好生无礼,害吾弟子,把言语来辱。今又出此恶言,伤了魏国公性命!”陈明远见他模样,想起董浩的话来,问道:“对面可是笋冠仙否?”答曰:“是也。”明远便欠身礼道:“真人如何也同通一子那般,不在山中修道,却偏来沾染凡俗?汝弟子无虚,为害一方,伤吾手足,荼毒百姓,此正是招祸取咎耳。”笋冠仙道:“吾素知弟子略有些毛病,故时常加以教导,如何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纵然他有甚么过错时,干你山寨何事,却不来寻我?”
陈明远本欲与他再辩,不想雄威将吴玮璠,听了笋冠仙这番话,取过弓箭,闪在门旗影里,一箭射去。笋冠仙不曾防备,吃射在肩上。两边都吃了一惊。只听吴玮璠大骂道:“我哥哥敬你是个仙人,让你三分,你这厮却恁地可恶,这般护短!那无虚贼道毒害我兄弟,此仇正是不共戴天,老贼道兀自在这里放鸟屁,那个能忍得!再要缠时,教你也遭毒手!”
张叔夜见笋冠仙负伤,急唤左右救回阵来,无心恋战,传令退军。待回到营中,张叔夜令将贺太平尸用棺木盛贮,教送回东京去。盖天锡恼道:“本望魏国公一番斥词,先教增长我军锐气,不想倒让贼人占了便宜。”李宗汤道:“仙师之计不行不行。”时笋冠仙已拔出箭头,取了丹药,用水研开,敷贴了伤处。本已动了无明,如今听李宗汤这么一说,又添三昧,乃道:“贫道原有些不信,今日一见,这伙果然奸诈。汝等勿虑,他虽胜这一时,却怎逃全山寨生灵之祸?”众人不解,遂问缘由。笋冠仙把手指陈希真道:“若要灭贼人,还须陈道子的法术。”希真道:“晚辈之术如何能勾全灭贼人?且说来羞愧,自太和岭那一战,先是误中贼人奸计,破戒伤身,后又遭贼法师破了五雷都箓大法与乾元宝镜,数十年修行一朝毁之。今止余一张大周天火符在身,真是愧对吾师张真人。”笋冠仙笑道:“无妨无妨,欲灭马陵泊,只凭这张火符足矣。道子且随吾去后营修炼一个月,管教马陵泊全伙不战自灭。”陈希真大喜。张叔夜不知所以,听笋冠仙如此言语,猜得定有甚神仙妙法,安排二人去了。有诗为证:
舌箭唇枪岂便休,雕翎飞到正当喉。
只因往复前尘事,搅动弥天恨长流。
且言陈明远等回到忠义堂上,众人皆与娄小雨贺喜。娄小雨却叹道:“我本只要一力绝了他的口,不想这贺鼻涕竟这般禁不得骂。念他也曾与国家除去童贯那伙奸臣,原是情有可留,着实可惜。”路新宇道:“然娄军师那番话说的却都在理,亦都是实情罢了。”当时众头领散去,陈明远想起多时不曾去看望投奔来的百姓,唤过郭亿一、李欣妍、董恩惠、何琼四个,同去那百姓住处,看视温饱。百姓见陈明远来,只要拜。陈明远那里肯受,连忙道:“安敢受你等这般大礼?”又分付左右将些酒肉饭菜来,就与百姓同吃。内中又有些精壮汉子,自愿来投军效力,便是妇人,也有要去许欣敏、郝郡楠、马玥、张玉一部下出力。
陈明远大喜,一连数日,都只在此间相陪。郭亿一、董恩惠四个商议道:“哥哥这般,只恐误了军机,当报与军师知道。”来寻娄小雨、何熙。娄小雨听了,反是无虑道:“这个不打紧。为因兄长操心山寨大事,兼思念亡故的头领,身子却略有些欠安。这些日来,虽只在那里与百姓相处,却能定了心神,精力得以舒缓,反是好事。”何熙亦点道:“我料不出数日,兄长必回,你等不必担忧。”果不其然,三日后陈明远真个复回忠义堂,看他精神焕,自此每日只与众头领商议寨中事务。只说端午日,马陵泊因见官军许久不曾有动静,欲遣一支军马,前去打探消息。何熙道:“今日是端午,正是凶煞时节,出军不利,可过今日再作计较。”娄小雨道:“近日打听得,淮阳军中见有金国军马在彼,其中枝蔓庞杂,并非一体,不可不防。”众人称善。
当晚,陈明远回屋歇息,忽地吹来一阵狂风,灭了屋内灯火。陈明远惊怪,正欲起身去关房门时,只见一人迎面走来,手执钢刀。漆黑之中,陈明远未看清来人相貌,只听得一声:“陈明远,还记得俺病嫪毐朱然么!”明远大惊,道:“朱然,你这厮阴魂仍未投胎,却在人世徘徊么!”朱然大怒道:“你倒还敢说!当初俺不过醉酒误弄了那郭老儿的女儿,你竟不顾兄弟情义,将俺处斩!”明远道:“此是你自取其咎,我入城之时如何传令的?军令既出,怨不得别人。”朱然听了,忿怒不已,举钢刀便来砍。明远手无寸铁,只得左右躲闪。危难之时,又听得一声叫喊:“朱然那厮,休伤吾兄长!”二人寻声望去,门外又奔入一人,手持长枪。陈明远认得乃是和盛,忙呼道:“兄弟救我!”和盛把枪一挥,大步而来,直斗朱然。这朱然虽做了鬼魂,武艺却与生前一般,二人交手无数合,朱然不敌。和盛大喝一声:“朱然还不退下,更待何时!”只见枪头闪出一道金光,朱然消于无形之中。
陈明远欣喜,忙来把手道谢。和盛急忙往后跳开,道:“哥哥阳气甚重,愚弟不可沾染。”明远道:“今日多得贤弟相救,为兄无以为报。却不知兄弟从何而来?”和盛叹道:“自攻打孙家庄那日,吃孙家和无虚害了性命,一魂径往阴曹去。幸得阎君念弟可怜,饶恕生前所犯罪恶,收做阴间一鬼使。时逢酆都城里生乱,因见朱然这厮鬼魂溜出,特来捉捕。多时寻他不得,原来却在这里。”明远道:“实乃贤弟造化,不知以往阵亡的兄弟们在阴间可好?”和盛笑道:“哥哥说的那里话,山寨一百单八人,乃天罡地煞转世,受命缉拿雷将,便是死了,也只当升上天界,听候玉帝分付。反似往日杀的那些贪官污吏,正于地狱受刑,不得好受也。”又道:“既已收了朱然,弟当早回地府,只是有一言,哥哥须谨记。”明远道:“贤弟请言。”和盛道:“山寨眼下不日便要受大灾,惟有青莲血可解此难。”明远不明,再要问时,只看迎面扑来数个獠牙厉鬼。明远大叫一声,蓦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只觉背后冷汗淋漓,尽湿透了。有诗为证:
伤恸孙庄英灵泯,忠魂执念绕松青。
未及惹动英雄泪,先负玄机报马陵。
只看屋内灯火凝眸,身旁是女诸葛娄雨菲,周遭立着庄浩、何熙、姚雨汐、董浩、陈然坤。见明远转醒,庄浩道:“哥哥癔病作,于梦中大呼救命。左右听得,进屋唤你不醒,急来教我众人看视。待赶到,哥哥虽不再言语,只是推不醒。争奈神医妹妹不在寨中,娄军师只得按医书上,以针刺大穴相激,哥哥方才醒来。”陈明远想起梦里情形,定下神来,告与众人。众皆不解,只是分付近日提心防备官军。
却说五月十一日,那笋冠仙在后营助陈希真运功已有一个月,陈希真只觉道行复回,心下欢喜。笋冠仙分付,二人共将真气注入炉内,只见赤火涌动。笋冠仙捻须谓希真道:“现已可以灭贼,可将火符焚化。”希真点,摸出那大周天火符,二人一齐焚香告天,念动真言咒语,就将火符焚化,步踏罡斗。多时,只见炉火转黑,涌出一团黑气来,霎时弥漫营中,人皆惊慌。那团黑气掀翻营帐,直入云霄去了。二人走出帐来,看周遭尽是惨雾凄凄,阴风习习。复见空中降下一片乌云,那乌云里似有哭号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云中走出五位神只来,为一个,穿大红袍服,面如蓝靛,似朱砂,三目圆睁,骑金眼驼,乃是瘟?昊天大帝。后面四个跟着的是瘟部四方行瘟使者,脸分青黄赤黑,尽身长一丈六七尺,眼露凶光。营中官兵望了,各自吓的奔走。陈希真见了,喝道:“不要吓,此乃天神!”笋冠仙见瘟部众神来得凶恶,忙小心躬身施礼道:“无事不敢亵渎,奉请大帝,烦领众神往马陵泊降瘟,若事毕,送神归位。”吕大帝答应,率瘟部众神遵旨去了。
且说五位瘟神腾云向马陵泊而去,半途中恰逢着两位神只,乃是瘟部劝善陈大师与和瘟李道士。陈大师先道:“大帝可是要往马陵泊去降瘟?”吕大帝道:“正是。”李道士道:“大帝可知,那马陵泊一伙乃斗部一百单八副罡煞,奉着玉帝旨意,要将私自下界的雷部众将拿回问罪。”吕大帝道:“此事吾也知晓,只是他焚化了火符,那里违得?且解瘟之法就在他寨中,可否渡此劫,全凭他等造化。”陈大师道:“也是,想来玉帝既令罡煞下界,命中必有此定数,不然如何降得雷将?”李道士道:“如此,大帝也须下手轻些则个。可与他们减了三分瘟,七鬼里去了雀阴、除秽罢。”吕大帝笑道:“他只教去降瘟,不曾分付别的。便依你言。”七位瘟神直到马陵泊,立在空中。吕大帝令四使者往马陵泊东西南北四方,各执头疼磐、燥幡、昏迷剑、散?鞭。自己望中央,展开三头六臂,执定形天印、止瘟剑、瘟疫钟、形瘟幡、列瘟印,并瘟?伞一把,将瘟疫、瘟鬼赶到马陵山中。陈大师共李道士,各施法术,不教那瘟疫半点走泄出马陵泊,防伤周遭百姓。众神事毕,收了法宝,回天庭复命去了。
当日钟吾寨中上下无事。翌日,寨中头领喽啰便有晕乏力的。第三日众多人等都卧床不起。到了第四日则渐渐有死的。是时赛华佗王力与含香草赵贝,领着一队人马正从山外归来,二人因外出置办人畜解暑药物,不在山中,故而无事。两个女头领来到泊边,多时见无人接应,心中疑虑,便要悄悄从山前大路走。马陵泊四面八方,都是芦苇野水,山前这条大路,却是陈明远新筑的。比及从山前大路回到寨里,见众人七昏八倒,陈尸无数,急急忙忙往忠义堂来。只看陈明远勉强撑持着身子,与何熙等三五个头领商议如何救治众人。娄小雨与姚雨汐亦病倒了,一个头疼眼胀,一个双腮无肉,卧床不起。纵是这些个未病倒的头领,亦尽皆是头重脚轻,面如土色,没有神气。
陈明远见王力回来,忙道:“贤妹可救我一山生灵!”王力道:“适才小妹上山途中,见众儿郎情形,似是瘟病一般。”庄浩道:“我寨中怎地会忽然生瘟?”又见董浩走上堂来,神采奕然,不似病般。原来这董浩每日在寨中都修身养性,运炼五雷正法,倒也保得他不受瘟疫、瘟鬼侵害。董浩将一张图呈上,禀道:“贫道这几日来只在屋中诵经养性,今日忽觉窗外有些异样,走出看时,见一妖物,形容丑恶,惟耳上生毛,又不长双臂,躯下只生得一条人腿,跳跃而走。便作起法来,将之打个粉碎。走近相看,那物尽化作一团臭秽之气。正疑惑间,复听得山寨里里外外嘈杂,有大小无数鬼怪,呕哑乱叫。以此运起五雷法来,四下灭怪,方知山寨遭此大难。其之模样,今已画得图形在此。”何熙忧道:“似这般说来,恐是那笋冠仙与陈希真作怪。”王力忙道:“如今受灾者比比皆是,小妹先与赵姐姐,并从外归来的那些未曾病儿郎去煎熬草药,以求保住全山寨人的性命。”却看董浩那图,不由心惊道:“此是尸狗、伏矢、吞贼、飞毒、臰肺,乃七魄瘟鬼也!”
原来人之七魄,若久积阴气,其形便类于鬼,则为七魄瘟鬼。因此供瘟部众神驱使,专诱人害病。董浩乃是道教,自然知道,王力熟读医书,亦故识得。董浩道:“灭怪除妖,是贫道的本事。若要医治人得好,还须倚仗贤妹。”王力道:“必尽心尽力。”遂教陈明远等回屋,径去药房中,柜上取了戥子,分付喽啰将诸味药来,轻磨慢碾,细刮精削。择的甚么药?乃是人参一钱、羌活一钱、独活一钱、柴胡一钱、前胡一钱、枳壳八分、茯苓八分、川芎七分、甘草五分、桔梗八分,并生姜、薄荷少许。以文火慢熬,不敢求快。
不说王力自顾煎药,只说淮阳军中曾世雄同曾螖、曾蜷两个,得报说笋冠仙、陈希真请得瘟部神只往马陵泊降瘟,已有数日。三个商议道:“想来他山上如今也该死的死,伤的伤。不如就此杀去,捉些个没死的,也好夺了张叔夜那厮们的功劳,教他们面上须不好看。”竟领军直望马陵泊山前那条大路上去。慌得那城中官员急差人报与张叔夜知道。
只说曾世雄这支人马,疾行到山前大路上。正走间,忽闻半空中有人呼道:“那曾世雄止步回军,不然性命只在顷刻!”众人抬望去,只见一妇人,两颞上各生三只玄采小角,一上一前,一横生向外,怎生打扮?
穿一袭黑纱缂丝褙子,映着里边雪白抹胸,领前挂悬扭环鎏金相思锁,腰上系一条鸦青罗绸束带,袖缘处柠黄压花儿袂口,素罗裙两端绣明光龙焰纹,足踏双桃木皂带半月屐,手中执一把红玉嵌就杉骨抹宣纸扇儿,赫面绣着一条无爪小白龙,扇下吊一对朱砂染成火焰穗。
众军汉见了,无不称奇。曾世雄大喝道:“那里来的女妖,敢来当我道路!”那妇人笑道:“他马陵泊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却不当是你手里的行货。你若还知趣,早早回去罢!”曾螖、曾蜷大怒,都道:“这贼贱恁地猖狂!”分付手下军士,把箭齐望空中射去。那妇人冷笑一声,将手中扇子望军中扇了一扇,却见一条青龙飞去,那箭遇着便化为灰烬。青龙直冲到金军队里,平地上腾起火焰,烧将起来。金人不能防,各自逃窜,凡走得慢的,都吃烧得面目全非,死在地下。那妇人见金军败走,将身一转,不见了踪影。
单说那曾世雄领败军退走,正撞着邓宗弼、吴天鹗等前来接应的人马。两军相见,诉说了此事,众人大惊。曾世雄清点军兵,折损不少。左右又不见了曾螖,方知被烧死在彼。曾虺听了,悲痛万分,自去寻兄弟尸不题。回到营寨里,张叔夜闻说,心中半惊半安,只得先把曾世雄安抚了,教回城去好生休养。笋冠仙亦听了,掐指一算,方知内中玄机,只分付教不要妄动,专待马陵泊尽绝。
却说回王力处,正煎药间,见李欣妍晃晃来到。王力忙教赵贝照看火候时辰,自己过去搀扶。只听李欣妍哭道:“郭姐姐同董、何二位姐姐病故。”王力听了,洒泪道:“若是我早一二日回山,或能救得三位姐姐的性命。”先扶李欣妍回屋倘下,再去逐一探望其他头领。连探数人,王力只是摇头叹气,无人可似董浩那般相安无事。又到了余媛、吴忱诺二人屋中,但见余媛倘在床上,倒真是“病西施”了。吴忱诺正坐于其旁看护着,见王力来了,急忙起身道:“妹妹可有药医治我姐姐?”王力自是先吃了一惊,忙望吴忱诺上下看了一遍,道:“姐姐不曾害病?”忱诺道:“与往常一般。”王力便与忱诺胗了脉息,脉脉平安。王力喜道:“只道我和赵姐姐因不在山里,董先生似有仙术庇佑,故而无事。姐姐不知为何,竟也安然无恙,却是好事,倒也奇怪。”思量了半晌,无解。遂分付吴忱诺好生照看余媛,再去探余下头领,以求亦还有无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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