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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回,看看来到正南旱寨里,众喽啰横睡直倘,蔡子豪、辛佳伦、朱宣林各于帐内卧榻不起。又进路新宇的帐中,却见一女子,正于榻边伏侍。王力生疑,寻思道:“我哥哥从未见娶妻,也不见要使女伏侍过,身边如何有这样个人?”那女子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王力看她甚么模样?但见:
天上仙子,玲珑佳人。两颞戴蓬莱之金翠,一身披扶桑之罗纱。秾纤得衷,外衬荣耀秋菊;修短合度,内合迎霜瘦梅。峥嵘短角,连山出云;垂髻白丝,星汉炫烂。皓齿红瞳,蛮腰纤肢。素指葇荑,樵薪柴悄闻佛经;小足濯泥,踏芙蕖触出绿波。逡巡化龙,终山林之古观;焰腾乌飞,避尘世之离合。正是可怜同比西湖女,蒲柳冰雪堪称心。
王力问她道:“你是甚人,寨中不曾见过,如何在我哥哥帐里?”那女笑道:“我乃汝嫂也。”王力疑道:“向来不曾听说哥哥婚娶。”女子却道:“吾乃清姬仙,昔日曾得汝兄所救,方能修身成仙,故而自许于汝兄。为因眼下仙凡有别,我同光玉多只在梦中相会。今知你山寨有难,特来解围,方才在山外退去一伙军马,便来此看望他。”王力听了,忽地暗忆道:“往日里陈大哥与众家兄姊说亲事,偏我这哥哥不愿,问他时,只推做已有了人。却教他搬取上山来,又说甚么只在梦里相见。都只道是他不愿娶妻,胡乱推脱,原来却是真的。”又道:“既是仙子亲临解围,必有仙术救我山寨生灵,还望勿要惜力。”不想清姬仙摇道:“非也,解围者,乃解刀兵之祸。若要救你山寨,还须你寨里的人出力,即日便可无忧。”说罢,转看路新宇道:“大业将完,我二人全聚之日不远矣。”把身一转,登时不见了。王力急上前寻时,只看榻边却多出一条刀来。那刀长一丈有余,虬如玄竹,刃厚一寸,龙吞处坠着青缨,刀纂三尖如金杵,拴束一对兔尾也似翠穗,正唤做碧杆绣龙眉尖刀。
王力没奈何,只得先回到药房,待药煎好,已是二更时候。寨中自陈明远以下,皆指望王力一人,身心俱疲,恰似僵燕待死,涸鱼将亡。王力忙令喽啰将碗分盛了,慢慢端去与众头领吃,再教多煎熬几罐,好分与众头领家眷,共其他喽啰百姓。王力自将一碗药来,以葱为引子,与陈明远先服下。陈明远只先吃了一口,无移时,忽看双眉紧皱,把手捂胸,蓦地喷出口血来,昏死过去。早惊坏了王力,急胗陈明远脉息,叫苦不迭。正是心慌意乱,举止无措。董浩道:“妹妹用的是何方子?”王力道:“乃专辟瘟疫之方,昔年杭州城内瘟疫盛行,是我去彼处,以此方救人无数,几未失手。”把所用诸药说了一遍。董浩摇叹道:“想来是山寨瘟疫决非凡间寻常瘟疫,不然兄长万不会这般。目今不可再轻用药了。”
却见赵贝赶来报说:“玉一妹妹服了药后,不堪疼痛,吐血而亡。”王力听了,急教人去众头领处拦住所送汤药,令勿服之。王力心如火烧,又往药房而去,正走间,忽听一人道:“地月星,此乃瘟神所降之疫病,非汝力所能及。”王力寻声望去,看不清那人面貌。那人又道:“纵是张机、妙应再世,亦救治你山寨不得,非青莲血配汝之方则可医。吾乃地灵星,既已告知汝方法,宜当去之。”一阵风吹过,不见了身影。
看官听说,原来自天魁星宋江一伙于阴间征伐妖魔,今已得胜。宋公明差天雄星、天猛星、天贵星三将,引领前部军马,先回酆都城报捷。阎君大喜,正待设宴以迎接大队,地藏王菩萨又至,诉说瘟部众神事毕,教好生安排亡魂。柴进等人方知其中事由,报与宋元帅知晓。宋公明恐马陵泊不能渡此劫,只教地灵星安道全前去走上一遭,助他们脱难。正是:
霖雨及时思善举,地灵先遣动微吟。
钟吾镜里梁山月,一似曾经聚义心。
当时王力见说,沉吟道:“青莲血却是何物?”又转去何熙处,与之诉说。何熙倘于榻上,不禁道:“阿也!怎地竟将这事忘了!兄长曾于端午日得已故的和盛头领托梦,言我山寨将有大灾,须青莲血可以解忧。”王力道:“只是这青莲血当往何处去寻?”沉思了一回,忽地惊道:“莫非正应在吴姐姐身上?”何熙问是何意,王力答道:“寨中相安无事者,我与赵姐姐因不在山寨,董先生有仙法护体,吴忱诺姐姐却也不曾有恙。且吴姐姐绰号出泥莲,这青莲血……”何熙思索道:“这般说来,却也可能。你可去唤吴忱诺来,一试便知。”王力领命,方才出门去找吴忱诺,却自先跌了一跤。王力忍痛起身道:“虽未曾染疫,却也禁不得山中瘟气吸了一日。”顾不及身子,直去唤吴忱诺。
多时,王力端盏药,同着吴忱诺走进何熙屋内。何熙不能起身,只好把头侧着,与吴忱诺道:“神医妹妹应与你说了。”吴忱诺点道:“若以我血能救得全山寨人的性命,甘愿奉上。”何熙道:“只是不知这青莲血究竟是否应在你身上。哥哥身子已是虚弱不行,故由我先替兄长试药,以防再有些甚么闪失。”吴忱诺便取过那盏药,将尖刀割开掌中皮肤,把血流入汤药中,扶起何熙,小心与他灌下。何熙吃了药,约有一盏茶时,便觉耳清目明,能勾起身,下得榻来,果然疾愈,只是还未全妥。王力喜道:“如此山寨众人有救矣!”何熙沉道:“只是要断送了贤姊的性命。”吴忱诺正色道:“冲盈先生休这般说,眼下朝廷大军尚不曾退,惟有众头领齐心,方可拒敌。我本贱命一条,姐妹二人自蒙众头领相救上山,无以为报。既是除我不能勾救山寨,舍此一命,又有何妨?”转而又见赵贝来报,曹笑、单筱寒亦病故。吴忱诺急道:“若再有迟宜,恐全寨生灵性命不保!”拖扯着王力,望药房便走。王力没奈何,只得令将满寨瓦罐、紫砂俱拿来煎煮药草,并备下许多大桶大缸。
众人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日出,药草俱都煎了数百分,倾在桶缸里。吴忱诺拣了一把泼风也似快刀走过,银牙咬紧,去右腕上只一割,蓦地哭出声来。王力心中难安,却待上前再劝,吃忱诺止住了。忱诺顿了一顿,又望伤损处狠狠割了几割,顷时血流如注。抖着手,不顾疼痛,复把刀来去左腕上也割了几回。忱诺撇了刀,把血直流入桶缸里去。王力、赵贝两个已是泪如雨下,不忍再看。不想忱诺竟撑持许久,几度将晕厥过去,直拼着把血来染赤了所有桶缸,方才倒下,一魂已升天界。吴忱诺今年二十有三,正值青春年少,今为满寨生灵而捐躯,后人观至此处,嗟叹不已,乃作诗曰:
出泥不染是青莲,钟吾寨中醉红颜。
舍身为义遗香在,一茎风骨奈何天。
又有诗专叹张玉一等六个屈死于瘟疫的头领:
自古繁华似转眼,群芳同谢莫相思。
记取樊楼仗剑气,犹带洛水惊鸿姿。
身死当追镇东号,功成莫惭孝烈祠。
惟念来秋山前月,清辉空照花语私。
王力令人先收殓了吴忱诺尸,急教众喽啰将汤药与全寨人分服。再教将几桶药,以杨枝细洒山寨上下,驱除瘟气。山寨众人吃了以青莲血为引子的汤药,俱都好转。陈明远闻说是吴忱诺舍身为义,眼泪如泉。余媛扶柩泣不成声。王子怡闻表妹病故,亦是哭得昏晕。山中得救的众百姓,见说吴忱诺之所为,家家挂孝已了。
只言次日,笋冠仙、陈希真在营中与张叔夜道:“自请瘟部神只往马陵泊降瘟后,如今已有四五日了,贼巢上下想已尽绝。”孔厚道:“倘或群贼之中存有高人,解了瘟疫,如之奈何?”笋冠仙道:“此瘟疫不比寻常,饶是世上一等一的医生也难治得。”张叔夜道:“此计虽好,只是不能活捉贼魁,以回京明正典刑。”苟桓道:“末将愿提兵先去探贼穴,若还有活的,就捉来献与太尉。”嵇仲依允。却见祝永清道:“可教李监丞同去,先计点贼人军器钱粮。”李东保听了,知他未怀好心,又推却不得,含糊应道:“愿请曾将军兄弟两个一道,他二弟新亡,若见贼人死绝,也好宽心。”嵇仲亦答应了,便令苟桓为先锋,李东保、曾虺、曾蜷为副,领兵前往马陵泊。不是苟桓这一去,有分教:
二关之上,开路神却去当路;仙人洞外,病刑天正来索。
正是:
机关算尽欲有得,心思白费却成空。
不知苟桓等此一去有何分晓,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七员罡煞:郭亿一、董恩惠、何琼、张玉一、曹笑、单筱寒、吴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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