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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姐姐!」楊陵擔憂地喚了一聲。
這一聲卻像擊潰了戚玉霜心中某一道即將崩潰的防線,她身體仿佛突然失去了大半氣力,向後虛仰,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兩步。
「玉霜!」盧辭急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
能說什麼呢?
十萬將士的犧牲,七年無法逃脫的悔恨折磨,最終得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玩笑般的真相!
汪合說的竟是真的,他並非邙谷之戰中的通敵之人,出賣軍機的人,也不是他這個犬戎長大的叛將之子!
戚家三軍,無人通敵。
最終泄露全盤計劃的,竟然因為是這樣一個笑話般的陰差陽錯!
因為高慶不服安排,想要立下功,於是沒有安分地埋伏在邙谷,而是提前率軍出擊。他自詡精通兵法,卻根本不知道真正戰場上的實際情況往往千變萬化——犬戎屠盡月闞國,得到了高姚馬種,行軍度遠從前,一夜之間就已經提前來到北遼河邊。
高慶剛渡過北遼河,就猝不及防地直接面對了犬戎的主力大軍,一萬精兵被全部殲滅。高慶也一同被擒,挨不過嚴刑拷打,直接招供了大孟所有的計劃。
忽勒古是何等陰險的沙場老將,他將計就計,假作不知,命哈爾齊扮作中軍信使,手持從高慶軍中繳獲的手中的中軍將令,強調盧老將軍提前出谷,在途中設下埋伏,反將盧老將軍率領的第一路軍一網打盡!其餘留在邙谷中的第二路軍,自然如同一盤散沙,被犬戎一併燒死在邙谷之中。
極致的痛楚在戚玉霜心中爆炸開來,讓她幾乎站不穩。
盧辭再也無法忍耐,怒喝出聲:「你這貪生怕死的叛徒!」
他手中的長劍驟然閃過雪色的寒光,就要向高慶當頭劈下來!
「不!」戚玉霜手指驟然發力,將盧辭猛地按在了原地。
「玉霜!」盧辭手臂猛地掙扎了一下,難壓怒火的雙眼不解地看向了戚玉霜。
戚玉霜依然站在原地。
「玉霜,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是他導致了你我父親的慘死,導致了大孟十萬將士的陣亡!他是我們的仇人,是北疆三軍的罪人!」
為什麼呢?
戚玉霜薄薄的雙唇抿了起來,勾勒出一個極為鋒銳的弧度。她的雙目在這一刻爆發出極為銳利的寒光,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而堅定的決定,一字一頓地說道:
「留下他。」
「他在將來,會幫我們一個大忙。」
路已經走出,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挽回。戚玉霜也不再是從前快意恩仇、只顧眼前痛快,永遠有長輩庇護的少將軍。
如今她肩上擔負的是北疆的三軍,身後有無數忠心追隨的將領,她……也有了需要守護的人與事。
高慶的身份,容不得她以私人恩怨,妄下定奪。如今天奉帝已經認定當年真相是汪合所為,此時再突然指認高慶為罪魁禍,不僅天奉帝多疑的內心難以相信,更會懷疑她的立場——戚家本就與元慧皇后以及太子關係極深,高慶乃是高貴妃之侄,這一層關係太過敏感,輕而易舉地就會令天奉帝懷疑到儲君之爭上。
戚玉霜緩緩提起一口氣,仿佛三魂六魄重歸位了一般,在這一口深深的呼吸中重拾了全身的氣力,脊背再一次挺直起來。
「不必再問了。」
盧辭按著手中的佩劍,與楊陵一同看向她。
戚玉霜本就玉白的面頰,此刻露出了一種更為冷峻的蒼白之色,她的目光沒有再看向縮成一團的高慶,低聲道:
「走吧。」
說罷,她帶頭向屋門口走去。
楊陵快走兩步,為她打起門帘,清晨的陽光從屋門外透了進來,帶著一股乾燥的暖意,撲到了戚玉霜的臉上,將她面頰上若有若無的一層濕意徹底蒸發殆盡,冰冷得宛如玉石。
戚玉霜抬起頭,看著東方山嶺上升起的朝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刻,她冷到極致的蒼白面色,仿佛又回復了一絲淡淡的血色,帶上了三分有人氣的暖意。
高慶癱軟在屋角,忽然捂住了面孔,放聲痛哭起來。
也許是七年生不如死的番邦生活,也許是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的強烈愧疚,戚玉霜聽著他遲來的哭聲,眼睛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盧辭、楊陵先後邁出,在走出屋門的最後一瞬,戚玉霜頓住腳步,忽然回過頭,向高慶問道:
「那你知道,汪合的夫人綠雲,究竟是什麼人嗎?」
「她?」高慶一愣,用沙啞無力的嗓子小聲解釋道,「她是婁邪單于第十九位公主,似乎是一位身份極為卑微的夫人所出。十幾歲就被婁邪單于指給了汪合為妻。」
「我從未見過她,也沒見過那位夫人。」
戚玉霜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大步跨出了屋門,消失在了清晨帶著霧氣的霞光之中。
「傳我將令,三軍整裝,明日拔營,渡過北遼河!」
……
今年京城的冬天,似乎顯得無比漫長。自從入冬之後,接連下了幾場雪,每一場都淅淅瀝瀝,由大到小,又由小轉大,似乎下也下不完一樣,從白天拖到夜裡,一連幾日才能止住。
周顯靜靜坐在窗邊,聽著太傅魯恕之的教誨,眼睛卻不經意地停留在窗外的一片皚皚白雪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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