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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罢,只等下午袁四娘看了几匹缎子回来,芷秋将她拉至云禾房中,一番缕述綦详,将四娘气得不下。加之往日里婉情总对客人摆千金小姐的架子,以致如今还刮剌不上一户客人为其点大蜡烛,四娘往日便直呼后悔买她。
眼下一副身子振如猛虎,直叫了两个相帮往婉情房中去。未几时便听见廊下传来痛呼生,想来是婉情挨了打,芷秋云禾方解了气。
可回看云禾那张脸,芷秋仍是心疼,坐到床沿将锦被枕头一应床物检点一遍,“以后留神些,不要叫她进你的房间,她那个人心眼比针眼还小些,专会使暗计。你也不要在明面上得罪她,俗话讲,小人难防,日日在一个园子里,难保她那日趁你大意,又加害你。”
言讫,又叫来骊珠细细吩咐,“你也要留着心,譬如姑娘在外头应酬时,你使个老姨娘或是相帮暗里瞧着些你们屋子。这屋子里一应都是常用的东西,若她使坏,如何防备?”
骊珠忙不迭应了去摆晚饭,云禾掣着芷秋不让走,“姐,你同我一道吃,横竖姐夫这些日也不见来,你一个人吃饭也怪无的。”
只在外间里摆饭,三四样家常,清清淡淡地入了两姊妹之口。云禾闲动芽箸,且将芷秋窥一窥,“姐,我听见你是为了婉情同姐夫吵架?我看婉情有那个心,姐夫也不是那样的人,他要爱千金小姐麽,他府上还有个祝晚舟呢,如何瞧得上婉情?你怎的倒往心里去了?”
暮晚秋风,芷秋将碗箸慢搁,叹出一缕情愁,“我不是因为这个与他生气,我是因为没着没落地同他混着生气,到底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嗳,你不要笑,倒不用你来笑我,我自己也觉着好笑。”
“你不知道,就问啊。”
“我怎么问得出口啊?我不过是个倡人,人家即便是个宦官,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天子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我问了,他若不愿意,岂不是连这点子情分都没有了。”
秋水剪瞳,粼粼波光,道尽怨伤。云禾未劝,她了解的,这是烟雨巷姑娘们暗藏的自尊,如斜阳落霞,剩柳残花,即便香冷荼蘼,亦绝不以真心向任何人乞求怜悯。
烟冷香消,月影憔悴,很快,繁弦围着急欢,随夜到来。云禾难得清净,躺不住起来,复涂了膏子。那膏子先是乳色,涂在面上片刻后即转透明状,一坨一坨地粘在面上,跟鼻涕糊了一脸似的。
直将云禾恶心得不敢照镜子,单罩了一件秋香色对襟,里头是莺色小褂,扎在翠绿百迭裙,屋里拢着鎏金炭盆,倒不觉冷,只在房中踱步。后百无聊赖地搦到书案上去,闲翻一本书杂记。
翻过几页,未料竟从里头掉出来一页纸扉,翩跹着还未坠地,云禾伸手一捞,见是方文濡的字迹,起始便是“吾妻云禾”。
瞧得云禾直笑,将信笺抱在胸口,眼睑下的朱砂痣像个囍字,盛满幸福。再往下看,写着:为夫深知吾妻寂寥,特在房内各处留下只言片语,愿解吾妻相思之意,见字如吾。
恰时沈从之进屋,见她云髻松坠,素靥天然,笑容映着瑶台冷月,黛如远山,眼如银河,那颗朱砂痣亦成了深海里的红珊瑚。
他呼吸稍滞,悄然蹒步过去,趁其不备一把抽了信笺,始念起来,“吾妻云禾……”
才念到这一句,便将纸随手丢扬,“什么恶心玩意儿,如此淫词艳句,简直不知廉耻,哪像个解元相公写的,就这样儿的若能中榜,我陪你一百个科状元郎。”
云禾未料他来,又惊又恼,忙将信笺拾缀回去冲着廊下喊,“骊珠,你可是在打瞌睡呀?!有人来你也不喊一声!”
像是故意恼给沈从之瞧的,复将身子转来,朝人偏着脸,“沈大人,真是不赶巧,我有疾在身,酬不了客,大人另寻佳人吧。”
那沈从之来时便料定她没个好脸色,竟不想那脸色竟“烂”到如此,死扣着眉照她脸上睃,“你这是生的什么病?可过不过人?”
“过!”云禾搦到书案上,斜眼讥他,“你我同处一室,明日保叫你肠穿肚烂而死。”
他反笑起来,撩了衣摆落到榻上去,远远与她搭话,“我福大命大,且死不了,你盼着我死,那不能够。”他将炕几敲一敲,在榻上支起条腿,“坐过来,唱个曲儿给我听。”
“病中,且唱不了,大人另去别处吧。”
沈从之饧着眼,虚了满室烛光,“你是脸烂了又不是嘴烂,如何唱不了?我上来时先给了二十两,收了银子不应酬,小心我递份状纸到县衙门告你们讹诈客人。”
“你告吧,”云禾慢悠悠荡裙过来落到榻上,压着腰支着胳膊睇他,“堂堂老之子、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叫行院里头坑了,叫传出去,不知惹多少笑话呢。”
恰来骊珠奉茶,趁她错身而去,沈从之扬起指头将云禾一点,“你这张嘴过于伶俐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你那些牙都拔下来。”笑说完,面色渐凝,“你那脸到底怎么回事儿?”
云禾淡淡拂去裙上落尘,垂着头千娇百媚,“没什么,老毛病,擦了药过几日就好了。”
绮窗细风,轻撩烛火,澶湲的光流淌在云禾面上,骤使沈从之腹内生痒,却只克己地隔着小案睨她,“你那举人哥哥眼估摸着到京也许多时日了,可给你来信没有?”
此一说,将云禾愁绪挑起,料想方文濡到京这些日,怎么也该来封信报个平安才是,却未有信,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但不欲与他纠缠,只抛去个媚眼儿,“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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