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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完一口之后，他心满意足地撒丫子狂奔而去。而马寡妇今早刚换了一身崭的花布小袄，穿上之后还没美够，便被他蹭了满前襟的rou和油，一张面孔本是涂脂抹粉香喷喷的，也被他湿淋淋地拱了一嘴。眼看九嶷跑了个无影无踪，她把大猪头往地上一摔，气得仰天长啸：&1dquo;死秃驴！”

  九嶷从山脚的小酒店开始跑，一鼓作气跑进了狗头山。狗头山上没有像样的野物，糙药野菜也很有限，若是不下雨的话，也没蘑菇，堪称是一座贫瘠的荒山。这样的山上，连土匪都没有一个，只常年活着一个孤零零的九嶷。九嶷的身份来历，没人知道，好像他在某一天忽然就出现了，出现之后又消失，消失之后再出现。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山民们习惯了，他出现，山下的人不惊异。他消失，山下的人也不想念。

  此刻在山腰林中停了脚步，九嶷改跑为走，一边走一边抬手摁了肚子，肚子里叽里咕噜叫得热闹，这让他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当初若是在猪脖子上咬下几口rou吃了，huang花儿其实也未必能看出来。

  这个时候，他的僧袍袖子倏忽一动，是一个小小的三角脑袋从袖口中伸了出来。四只爪子抱住他的手臂，三角脑袋爬出袍袖上了他的肩膀，却是一条一尺多长的四脚蛇。

  四脚蛇伸舌头舔了舔两只鼓泡眼，随即开口，竟是清清楚楚地说了人话：&1dquo;九嶷，那个猪头你不该给马寡妇，你给她猪头，她也不会喜欢你的。我对你讲过，她现在一共找了三个男人，一个是赵财主，一个是蛤蟆山里的土匪三麻子，还有一个是常在山下过路的外地客，都是有钱人。”

  九嶷没理会，低着头继续走。而四脚蛇随着他的步伐起伏摆动了长尾巴，自顾自地又道：&1dquo;再说马寡妇也没什么好的，刚才我偷着看了她，她眼睛那么小，鼻孔那么大，嘴唇那么厚，牙fèng里还有韭菜呢。”

  九嶷终于侧过了脸——在马寡妇面前，他满脸热qíng笑容，离了马寡妇，他浓眉一压眼睛一黑，鹰钩鼻子越鹰勾，一张面孔笼罩了yīn沉沉的妖气：&1dquo;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封印起来！”

  四脚蛇一睁双目，立刻用两只前爪捂了大嘴。

  九嶷会治妖。这只四脚蛇是他在二十年前捉到的，捉到之后他就画了一道符封印了它。这四脚蛇活泼惯了，冷不防中了他的招，在封印期间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身体也不能动，如同蹲了黑牢一般，那种痛苦，简直不堪言喻。

  如此过了一个月，九嶷除了符咒，四脚蛇重获自由，正是摇头摆尾地要逃，不料九嶷一手拎着它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另一只手对着它的三角脑袋，正反连抽了十几个大嘴巴，打得它七荤八素，不敢不拜到九嶷门下，成为他的跟班喽啰。这些年来四脚蛇跟着他东奔西走，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妖jīng，但是被九嶷驱使着四处装神弄鬼，骗来钱财供九嶷肥吃海喝。九嶷xingqíng冷酷，一旦它有了要逃的意思，他便立刻拎着尾巴将他臭揍一顿，揍过之后像贴封条似的贴上一道符咒，再让像它木雕泥塑一般坐几天的牢。

  四脚蛇跟了九嶷这么多年，一点好处也没落着，不是为了九嶷冒险，就是跟着九嶷丢人现眼。好在它比较认命，时间久了，甚至还对九嶷有了一点感qíng。自从九嶷跑到这座山中落脚之后，它得了一点自由，无所事事时便在山中游dang。这山中也有许多无害的jīng灵鬼魅，四脚蛇在它们面前，见多识广，宛如百事通一般，十分得意，还曾经一度自称为九姨夫，结果无意间被九嶷听到，几乎当场被九嶷踩成了一张蛇皮。

  九嶷不管四脚蛇，把猪头给了马寡妇，也是无怨无悔，唯有饥饿是个问题。山顶有座小小的破庙，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空了许多年，如今算是他的安身之处。庙里仿佛还留着半口袋糙米，够他再喝几天稀粥。但是单喝稀粥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九嶷又是特别地馋，若是连着几天吃不到rou的话，他看着四脚蛇都会流口水。前些天没下山的时候，他在破庙里和四脚蛇四目相对，时常是一看看半天，看得四脚蛇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他对自己要打什么主意。

  正是腹中叽里咕噜乱响之时，九嶷脚下忽然一绊，险些摔了个狗吃屎。站稳之后低了头，他定睛一瞧，随即大喊一声：&1dquo;哇呀！这是什么东西啊？！”

  四脚蛇还趴在他的肩头，听了叫声，便也向下一瞧，只见半人来高的长糙丛中躺着一只雪白的大蛋——太大了，比九嶷的拳头还要大，简直像一只尚未成熟的小西瓜，比马寡妇的脸盘子也小不了几圈。

  &1dquo;这是什么鸟下的蛋？”四脚蛇很疑惑，&1dquo;下蛋的鸟，肯定也很大吧？”

  九嶷弯腰抱起了蛋，随即撒腿就跑，且跑且嘎嘎地狂笑：&1dquo;管它呢！先回去煮个蛋吃！等把蛋吃光了，我再去吃蛋它娘！”

  九嶷一口气跑回了山顶破庙。把大蛋放在地上，他想要去生火烧水煮蛋，可随即现庙里既没柴禾也没水，想要煮蛋，还得先去砍柴挑水。他饿得慌，等不及了，决定磕开大蛋，生吃！

  一屁股坐下来，他抱起大蛋往半坍塌的破墙上轻轻一撞，蛋没碎，他略加了一点力气，又一撞，只听&1dquo;喀喇”一声，墙皮掉了一块。

  九嶷没想到这蛋的蛋壳如此坚硬，便把它抱回怀中，张大嘴巴露出了一排白牙。仰起头对准蛋，他低了头向下猛然一磕！

  只听&1dquo;嗷”地一声哀叫，九嶷哭丧着脸抬起头，两枚门牙全活动了！

  第二章

  九嶷抱着蛋低着头，舌尖顶着门牙，含着眼泪半天不言语。四脚蛇在他面前立起来，只用两只后爪踩地：&1dquo;九嶷？你怎么啦？”

  九嶷不肯明说自己的牙齿没有硬过蛋壳，怕四脚蛇看轻了自己，从此会再跃跃yù试地作乱逃窜。对着四脚蛇眨巴眨巴泪眼，他鼻音很重地答道：&1dquo;呜&he11ip;&he11ip;没什么，忽然有一点伤心。”

  然后在确定门牙没有脱落之后，他把大蛋往地上一放，起身出门找回了一块大石头。这大石头天生四四方方，托在手中宛如一块板砖。在大蛋面前重蹲下了，九嶷举起石头圆睁双目，神qíng狰狞地向下便砸！

  &1dquo;咚”地一声大响过后，九嶷从手麻到了肩，整条胳膊都被震得失了知觉。低头向下再看，大蛋完好无损，石头则是掉了渣。

  &1dquo;这不对劲！”九嶷扔了石头，因为实在是没听众，所以只好对着四脚蛇说话，&1dquo;这到底是不是蛋？”

  四脚蛇爬过去合身抱了大蛋，把整面肚皮都贴上了蛋壳。凝神仔细地感受了片刻，它开口说道：&1dquo;是蛋，蛋里还有东西在动呢！”

  九嶷听闻此言，忽然来了jīng神，压低声音问道：&1dquo;它不会是一枚妖蛋吧？”

  所谓妖蛋者，顾名思义，便是妖jīng所产下的蛋。天下生灵，甚至包括木石一流，只要寿命久了，吸取了足够的日月jīng华，便都能成jīng。那卵生的动物成了jīng，jiao配之后也还是要卵生繁衍。如此生出的蛋，先天便有异常妖气，所以在九嶷这里，就被称为妖蛋。天下之蛋，共有百千万种，妖蛋自然也是如此，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此刻九嶷把那大蛋重托起来，侧耳凑上去一倾听，隔着坚硬光滑的蛋壳，他果然听到了极细微的动静——呼哧呼哧的，像是呼吸，也像是柔软的肢体在搔挠蛋壳内壁。

  九嶷认为一只四脚蛇就足够让自己以装神弄鬼为生了，所以对于蛋中生的小妖，他毫无兴，唯一的念头就是凿破蛋壳吃了它——不管它是蛋清蛋huang还是已然成型，对九嶷的食yù都不会有丝毫影响。尤其九嶷是个常年和妖打jiao道的，对他来讲，生吃妖物不但能够果腹，更有助于增qiang他身上的力量与妖气。面前这只妖蛋如此坚硬，可见蛋中的家伙颇有来历，也不会是凡妖。

  九嶷被它勾起了兴，尽管饿得昏，但还执着地握着石头对它敲来敲去，渐渐敲得入迷忘qíng，他还不知不觉地张开了嘴，透明的口水向下淌了老长。

  四脚蛇看着九嶷，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到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它向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柔和的白光。

  白光倏忽即逝，四脚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少年。这少年个子不高，做黑衣黑裤的打扮，也是个光溜溜的和尚头，再看面相，则是绿豆眼睛大嘴叉子，两道眉毛轻描淡写，虽有如无。

  &1dquo;九嶷！”少年跑到九嶷面前转了个身，&1dquo;你看我，你看我。”

  九嶷&1dquo;咝溜”一吸口水，因为对四脚蛇是一贯没兴，所以头都不抬：&1dquo;没时间，忙着呢！”

  化为人形的四脚蛇听了这话，十分扫兴，顿时把大嘴一撇，做蛤蟆脸：&1dquo;那我给你做饭吃呀？”

  九嶷无言地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摆弄大蛋。四脚蛇法力有限，想要变一次人，须得提前积攒许久的力量。然而好容易变成了，又无人欣赏。牢牢骚骚地转身走到破灶前，他扛起一副同样破的扁担和水桶，出门挑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