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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後,甘小栗對張靖蘇又是感謝又是崇拜又是忌憚,像一隻剛剛被老鷹拯救的小雞一樣不敢輕舉妄動。為了討好,吃飯的時候他說到:「張老師,您又幫了我一次,這下我只能下輩子做牛做——」
張靖蘇嘆了口氣,打斷說:「下輩子不著急,我們先來說說這輩子的事吧。」
啥?你要幹什麼!此刻的甘小栗手裡正端著一杯酒想要敬酒,聞言驚得放下酒杯,酒撒了一圈。
「我問你,你還回船上嗎?」張靖蘇繼續說。
甘小栗聽了,把手從桌子上拿下來墊在屁股下面,左搖右晃支支吾吾。
菜還沒上,張靖蘇慢悠悠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獨自飲了一口,又瞥了甘小栗一眼。其實打從甘小栗在船上跟他揮手告別之時,他望著這個少年被風鼓起的衣襟,隱隱從中感知到一種決絕孤寂,這讓他回想起自己少年時期背井離鄉去異國求學的時候,也是如此悲壯地背對家園越走越遠。自己舊日的場景重疊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更何況少年的臉,意外地和某個人長得那麼得相似……
「你不是去廣州嗎?」肖海詫異地問。
甘小栗訕笑:「啊……那當然是……隨口編的……」
飯館的夥計這個時候將一盤蚵仔煎端上桌來,香氣撲鼻,正所謂「不是人人都會說,但是人人都會吃」,這道閩南傳統小吃喚醒了甘小栗沉睡多年的記憶,對於泉州他似乎想起了更多的故事,那些屬於搖籃中所見到的阿爸的和善笑容,還有阿爸身上若有若無的烹飪完海鮮所留下的鮮甜香味。
「你準備去哪兒?我是問,你真正的目的地?」張靖蘇隔著菜餚問道。
甘小栗吸了一鼻子的蚵仔煎香味,抬頭時眼裡已有星星,他說:「我要去找我阿爸。」
「令尊身在何處?」
甘小栗略去泉州僑批局裡發生的事,把結果直接告訴他:「聽說是在馬來亞的檳榔嶼,具體位置我就不知道了,去了再打聽吧。」
肖海同張靖蘇對視一眼,然後語氣帶著驚喜地說:「巧了,老師和我也是去檳榔嶼。」
「你們不是要去廣州嗎?」甘小栗覺得「天底下沒有這麼巧的事呀」。
張靖蘇轉過來又看看甘小栗,再一次撥亂了頭頂的「鳥窩」:「啊——那當然是,隨口編的。」
第1o章泉州風波(四)
儘管看起來有無盡的巧合,但是關於張靖蘇的目的地同甘小栗一樣這事吧,確實是真有其事。張肖二人原本計劃在寧波匯合,然後一路乘船南下,雖然船票買到廣州,但是他倆臨時改變計劃在泉州下船,然後換乘外海輪船前往南洋。
回到飯桌上,張靖蘇和肖海當著甘小栗的面仍以老師和學生的身份對待彼此,坐在甘小栗的對面吃著飯。和原本形象形成反差的是,練家子肖海單手托著碗底,另一手拿筷子把米飯送入口中,慢條斯理的嚼了幾下再小口小口的吞下;反觀張靖蘇,在寧波時他還保持著正經的文人形象,可隨著船行漸遠,他本人也越來越朝著相方的方向飛馳而去,此刻正抱著碗大啖,仿佛幾天沒吃上飽飯。
甘小栗提了一杯酒,看看張靖蘇密不透風的進食場面,猶猶豫豫地說:「張老師,我敬您一杯。」
張靖蘇剛分出一隻手來剛握住杯子,有一個人就被一陣風給旋了進來。
「張靖蘇,你到泉州也不來找我!」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響了起來。
「啪」一聲一隻酒杯掉到桌面,「糟了,她怎麼來得這麼快!」
肖海和甘小栗不約而同的抬起頭,只見一個穿學生裝的姑娘雙手叉腰,就站在他們桌旁。肖海笑得十分輕慢:「哎喲,這不是江小姐?」
這時候從店外追進來三五個喘著氣的下人,聚攏到江小姐的身後。
江小姐點了幾顆小雀斑的圓臉羞的通紅,她的五官遺傳自她的父親,短眉毛,下垂眼,圓鼻頭,可勝在身材玲瓏、年輕活潑,渾身透著一股子熱情。見張靖蘇不答話,她憋著一口氣,捏出一副甜甜的嗓音又說:「張靖蘇,你說話呀!」
甘小栗再看之時,哪還有什麼張靖蘇,凳子上空空如也,趕緊低頭滿地地尋找,看見張靖蘇正盤腿坐在飯桌下面,面沉如水。
這一齣好戲令周圍食客十分著迷,大家不約而同的覺得闖進來的這位女學生十分眼熟,在腦洞深處挖掘一番,直至挖出「江團長」的名號,紛紛點頭。這位江團長是「飛將軍」蔣鼎文的得力幹將,曾隨其鎮壓「福建事變」,之後一直駐守泉州。眼前這位女學生,乃是江團長的獨女,名叫江姵芝,正是二八年華、青春少艾。眼下但凡是個明白人,都看得出江團長的千金對飯桌底下這個叫「張什麼蘇」的人有點兒女情長的意思,說不定又是什麼官家小姐愛上窮酸文人的戲碼,食客們「吃瓜」下飯,吃得更香了。
江姵芝又叫了幾聲張靖蘇的名字,火氣瀕臨爆發,一掌拍在飯桌上把杯盤震得跳了起來,氣貫長虹方顯武將之女本色。「張靖蘇,以前的事我還沒同你算帳,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跟我走一趟!你們幾個,給我把桌子掀了,把人揪出來!」
她身後幾個人唯唯諾諾卻不敢動手,各人自顧把一雙手放在身前搓出麻花,也沒碰桌子一指頭。
再說這張靖蘇,活了二十幾快三十歲,優點無數,但是論及缺點,當其衝的要數「害怕女人」這一條——當然也不是什么女人都怕,只是限制在某個神秘的區間裡,具體的年齡範圍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仿佛需要用頭上無形的觸角探一探,便知道對方在不在「害怕區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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