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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暴雨三场。第二天夜里,又是狂风暴雨,霹雳闪电。
菊莲两口子正睡得香,被风雨惊醒;忽听到屋内有“滴嗒”声。男人慌忙坐起来,点上灯,举着,往房顶一看,只见梁头上的箔湿一片,梁头下的墙也湿酥了,忙喊媳子:“快起来!房子漏雨啦!”菊莲支着上半身,露着玉臂,抬头看看房顶,赶紧坐起来。二人穿衣、下床。男人端着灯。二人走出套间门。“呼——”一股门缝风吹灭了灯。男人把灯放在当门小桌上,摸黑到套间,摸出个手灯,摁亮,打着走出来。男人扛着门,拉开门栓,风顶开门。男人用手灯往外一照,只见风搅雨斜泼、地面溅起水柱白茫茫。菊莲到套间拿来两把雨伞,递给男人一把。二人打开伞,顶着,冲出屋。一股风吹翻了伞。二人又回屋,放下伞。菊莲找来两块带绳的塑料布、两顶破大沿草帽,递给男人一套。二人各披上塑料布,把绳系脖里;戴上草帽,把帽绳系下巴上,又冲进风雨中。瞬间,风掀帽沿忽闪闪,雨打塑料布“呼啦”响。二人往后直趔趄。
男人打着手灯往房坡照。二人见一片箔上已没有槐草、雨顺着箔往下流。男人焦急地喊:“快!快!快进屋拿来块塑料布!”风雨中,菊莲瞪他一眼,责怪道:“我比你跑得快是不是?”男人慌忙跑回屋,拿块塑料布,冲出来;又跑到门楼,搬过来个耙床子,把它斜搠在墙上,把手灯递给菊莲,一桯子一桯子地往上爬。菊莲打手灯照着房坡,男人趴在光箔上,慢慢地摊着塑料布。风把塑料布吹得“哗哗”地飞扬着。他把塑料布往槐草下不长不长地掖,风又把掖进去的塑料布掀起来。风雨中,他朝下大声喊:“不中呀!风光掀塑料布!”菊莲仰头喊:“我给你扔些砖头蛋!你掖一截、压一截!”男人便坐起来,用腿压着塑料布,战战兢兢地按着箔,伸着头,朝下看,等着接砖头蛋。菊莲打着手灯,蹚着水,跑几趟,从西墙根掐过来一堆砖头蛋,一手拿灯照着,一手往上扔砖头蛋。她不是扔偏西,就是扔偏东;有的还落下差点砸着她的头。她一块也没有扔正好。这下男人可抓住理把子了,责怪道:“要你弄啥!连个砖头蛋就不会扔!”菊莲反过来斥责道:“要我坐在你家堂屋当门的后墙上!让你供吃、供喝,年下吃你家的刀头尖哩!我没瞅你的不是!你倒瞅起我的不是咧!你睁眼看看!谁家黑更半夜顶着霹雳闪电、恶风暴雨,盖房子呀,除非你个有本事的杂毛男人!”男人不吭声了;停会儿说:“扔不准,一块一块递上来!”菊莲怪道:“有屁咋不早放呀!”说罢,便一手拿手灯,一手拿砖头蛋,跐着耙床桯子,一次一次把砖头蛋递了上去。男人接了一堆砖头蛋,又趴下,把塑料布不长不长地往槐草下掖;掖一截,用砖头蛋压一截。盖完、下来,他扛过来几根旧檩条,跐着耙床桯子,侧身扛上去,把檩条斜、竖着压着塑料布。
菊莲打着手灯,正往上照,一股风把草帽绳刮断。草帽瞬间被刮飞;大雨无情地泼头上。他倒吸口冷气,正用手抹捞着脸上的水,一个砖头蛋被风吹滚下来,砸在她肩上。她踉跄几步,坐在水窝里,按着肩,呲牙咧嘴地“噫唏”着。这时,男人已经下来了,赶紧上前扶起她,问:“疼不疼!”菊莲甩掉他的手,怪道:“这都是跟着你享的福!”说着,回了屋。男人沉着脸,跟着她,也回了屋。
菊莲被雨水一激,黎明时,高烧。男人被“哼哼”声惊醒,爬过去,用手一摸额头,激灵一下,“唏”一声,说:“乖乖!光烧九十多度!”菊莲听了,又气、又想笑,想:自己倒八辈子霉,咋寻个这样的男人吔!男人又说:“走吧!看看去!”菊莲不吭气,轱辘翻个身,给男人个背。男人别过去头,叹一声,回那头,躺下了。
天明,菊莲去到诊所看病。医生开了三天针。菊莲每天去打针。
这日,菊莲打针回来,在村头碰见个老头问路。菊莲便给他说了。这时,村里一个外号叫“快嘴嫂”的女人看着他俩,往这儿走。这快嘴嫂是个好显摆自己知道事多的人,啥事只要被她知道了,全世界的人便会立马都知道,老头走后,快嘴嫂走了过来,问菊莲:“刚才那老头是弄啥哩呀?”菊莲说:“问路的。”两人说完话,便各自走了。谁知几天后,胖女人儿子的媒散了。媒人是快嘴嫂。她想起那天菊莲和那老头在一块嘀咕的事,便断定那老头是打摸媒的、菊莲和胖女人家不对劲、给打摸媒的填了坏话、扒了媒,便给胖女人说了此想法。胖女人的儿子已经二十五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的男孩寻媒已过杠了。好不容易有个媒茬,又被菊莲扒散了。胖女人恨得牙根疼!恰巧菊莲男人见媳子病得瘦了,杀只鸡给媳子补身子,把褪鸡毛水泼在过道里;又恰巧胖女人家的那只丢蛋鸡丢了。两只鸡的毛色是一样的。胖女人见了菊莲泼的水里的鸡毛,认为菊莲偷吃了她家的鸡,便扎个“草人”,插在过道边,一天三遍用滚水浇着咒骂。起初,菊莲并不放在心上,毕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日,菊莲又去打针,从胖女人家门口走,刚好胖女人端瓢滚水出来了,瞟菊莲一眼,边浇“草人”边咒骂:“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浪货,男人把你弄得劲咧,你又想点子扒人家的媒、偷吃人家的鸡哩;吃了让你屙不下来!将来孩大娃小都死光!”菊莲知自己有男女关系方面的短处,便知她是在咒骂自己的了,想接她的话,又怕招来众人看、听、丢人更大。于是便勾着头,红着脸,赶紧溜走。谁知胖女人以为菊莲怕她,竟指着菊莲的背骂起来:“你干得巧,干得妙,想着没人知道!小雀过去还有影呢!咋不‘咔擦’叫龙抓你耶!”菊莲忍气赶紧走了。打完针回来,怕走前过道还见她、被咒骂,她便从夹道后翻墙回家了。
菊莲吃了几天药,烧退了,却又得了心阵疼病。胖女人天天浇水咒骂。菊莲被咒骂得不敢出堂屋门,即使出门,也捂着耳朵。男人又给她拿了几包汤药熬着喝。怎奈她是身病、心病相加,总不见病轻,日见消瘦。
这日,男人下地干活。菊莲捂着耳朵去解手,没听到骂声,断定胖女人家人也干活去了。她解罢手,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枣树下,想透口气儿。时值七月,枣紫、晚桃红;鸟语花香。菊莲无心赏景,从兜里掏出面小圆镜子照脸,见昔日的美人如今是秀凌乱、面色憔悴、眼泡浮肿,眼神暗淡,不禁长叹一声,收了镜子。她又看见了墙根的一株烧汤花(紫茉莉)。那花虽然枝繁叶茂,怎奈不是时候,闭着花瓣,等傍晚开花。她还见那夜的暴风骤雨把花瓣摧残成花泥、殷红稀烂地弃在湿地上,不禁心生恨、怜之情。她恨狂风暴雨无情地摧残了美丽的花;怜烧汤花开在傍晚、埋没了艳、香。她想:烧汤花呀烧汤花!你也是花,也娇艳多姿,为何偏要在傍晚开放、受黑夜的煎熬?你的美丽谁赏?你的香气谁闻!老天对你太不公了!你也应该像其它花一样,在白天开放,享受阳光的温暖,供人欣赏赞叹!她看看花、看看破房,想起近日的遭遇,触景生情,觉得自己就像那株烧汤花一样,虽长得好,却因点背,过不上好日子,不禁潸然泪下。
这当儿,门外传来算卦的梆子声。菊莲想:近日家中日子不顺当,应该算一卦、问问路。于是,她出门给瞎子说了“我要算卦”的话后,便扯着瞎子的竹杆头,进了家。
瞎子坐在高凳子上,背着搭背,把一根竹杆斜靠在腿上,用俩手的指头摸、转着梆子,仰着脸,翻动着眼,问:“都算啥?”菊莲坐在瞎子对面的一个小板凳上,看着瞎子的脸,反问:“你会算啥?”瞎子说:“全卦:算命、问财、看宅。”菊莲说:“你眼不好,咋看宅呀?”瞎子说:“实不相瞒!我听你说说,就知宅势、风水。”菊莲说:“那就都算吧!”瞎子说:“中!”停一下,问:“你哪年生呀?”菊莲说:“五五年。”那瞎子仰着脸、翻动着眼、掐动着指、嘴里嘟囔会儿,说:“五五年是乙末年,属羊的。呀!你是个大美人呀!”菊莲脸上一喜,问:“你咋知道呀?”瞎子说:“羊白色,毛光亮,四蹄均匀,眼明亮,叫声甜,灵巧,清秀,会不美吗!你属羊,自然是美人!”菊莲脸上露出近日少有的笑。瞎子又问:“几月生?”菊莲说:“腊月!”瞎子把脸一沉“呀”一声,说:“不好!”菊莲一震,问:“咋啦?”瞎子说:“腊月草光树突。羊爱吃青草,没了青草,岂不挨饿?加之天寒地冻,羊又受冻罪。所以说你命运不佳!”菊莲心里嘭嘭着,试探问:“咋不佳呀?”瞎子说:“婚姻、家庭、生活,都不佳!”又问:“你家的日子最近过得是不是不顺呀?”菊莲说:“可不哩!老生气!”把改水等事说一遍。瞎子说:“这不就照了吗!命里该生这一截气,躲不了!”又问:“啥时辰生的?”菊莲说:“冷星明儿(天快亮时)!”瞎子脸上一喜,说:“好哇!纰运转过来啦!”菊莲眼光一亮,问:“咋转过来啦?”瞎子说:“冷星明时天快亮了;天亮出太阳;太阳一出就暖和,暖和羊就不受冷、不就舒服了吗?再者;冷星明是晨时,晨,乃一日蓬勃向上之时。这些都预示日子越过越好,不就是纰运转过来了吗!”菊莲这才长岀口气。瞎子接着说:“冷星明后出太阳,太阳使羊舒服,就是羊的贵人。这说明你以后有贵人帮,必有大福大贵!”菊莲为之一振,说:“真的吗!”瞎子说:“算卦人不说诓话!不过!”菊莲一惊,问:“咋啦?”瞎子说:“你有贵人帮是不假,但有个祸根不剜掉,就是贵人帮你,存不住财,也享受不了大福大贵!”菊莲问:“啥祸根?”瞎子说:“你的宅子有毛病!”菊莲问:“你咋知道?”瞎子说:“依长相,你本该生活快乐,但老生气,其中一项原因是缺财。为啥缺财?是你这宅子存不住财!你说实话,你的宅子是不是有毛病?”菊莲想会儿,说:“那一年,西家盖房扎根脚,找灰橛,丈量了俺家的宅子,说是前宽、后窄。”瞎子扭脸翻动着眼,说:“这不就对了吗?那是簸箕宅!把财都簸出去了,因此贵人帮你生再多的财也存不住!”菊莲问:“有破法吗?”瞎子说:“破了折我的寿!”菊莲便知这宅子毛病大得很,不往下问了。她付了卦钱,打走瞎子,又坐小板凳上,呆。
自那日起,宅子的事便成了菊莲的一块心病,加之天天仍听胖女人的咒骂,整日心烦意乱,寝食不安,心就疼得更勤了。她一天也不想在这宅子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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