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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温瑜刚听底下人禀报完姜彧前去清点粮草的情况,婢子附耳过来说昭白回来了。
温瑜挥退臣子,须臾,昭白入内,却是一句话不说,垂首跪在了阶下。
温瑜一手捋着软纱广袖,一手执朱笔,正批着那些必须经她手的折子,见状,抬眼看向昭白:“没将人带回来?”
她声音沉静而平和,似已预想过这样的结果,垂睫继续在折子上落笔,说:“起来吧。”
昭白却并未起身,她跪得笔直,那颗低垂的头颅亦不曾抬起。
温瑜觉出有异,便是昭白没能带回萧厉,也不该愧责至此,她皱了眉,眼含疑虑地再次抬眸朝昭白看去时,便听对方哑声说:“萧将军……殁了。”
温瑜执笔愣了好一会儿,似没听清昭白话中的意思,问道:“什么?”
昭白艰涩道:“萧将军,殁了。”
“啪”一声闷响,是温瑜打翻了边上的砚台,朱砂墨瞬间染红了那一摞奏疏和她大半截广袖。
她在那一瞬间脑中眩晕,急急撑住了桌案才站稳。
昭白见温瑜失态成这样,忙欲上前扶她:“公主……”
温瑜单手撑着案角,抬起另一只手阻了昭白上前,艳阳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在她身上,她面色却苍白得过分,像是一尊晒在日头底下的雪人,那双看向昭白的眼,不知是因太过悲恸以至已不知如何显露情绪,还是因为旁的,一时间竟瞧不出哀意来,只在开口时,嗓音泄露了哑意:“怎么回事?”
昭白跪在地上,垂于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有些难堪地说起将当日发生的一切。
“……奴后来折回岱岩朝萧将军放箭之地,找到了被他射出的另几支毒箭。”她说罢从身侧取下一物,呈给温瑜。
那布囊中包着的,正是她找回的那几支毒箭。
当日岱岩射中萧厉一箭后,趁着锦州官兵追缴、昭白下令让他们分头行动,处理了身上剩余的毒箭。可碍于追兵,他先前朝萧厉射出的那几支毒箭,并未来得及去销毁。锦州官兵们急着追缴他们立功,也没去打扫战场。
温怔怔瑜望着昭白掌中的箭支,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她手上满是方才打翻砚台沾上的朱砂墨,此刻用力攥紧那裹着毒箭的布囊,如同染了一手的鲜血上去。
她竭力扼制发抖的呼吸,闭上眼问:“他的尸首呢?”
昭白摇头,愧然道:“奴带着人沿河一路往下搜寻了数日,未曾寻到萧将军的尸首,只在河口一截沉水木上,捡到半片萧将军衣料上的碎布。”
“那便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落在昭白耳中的这几字,沉哑,却又掷地有声。
昭白知道温瑜是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她有些不忍地道:“奴留了人手在那边继续找寻萧将军的尸首,但萧将军当日……已身中蒙汗药和毒箭,只怕无生还可能……”
她说着抬起头来,却撞上温瑜红得锥心却锐若冷电的目光,那
双眸子里透着比以往更甚的果决和强硬:“便是只剩一具枯骨,也给我带回来。”
昭白所有宽慰的话便都哽在了喉头,朝着温瑜一颔首:“奴领命。”
昭白退下后,书房的门也应声合上。
温瑜逆光撑案而站,肩背绷紧得像是一张即将断弦的弓,撑在案头的手,已因太过用力而折断了指甲,渗出的血色和朱砂墨混在一起,染成了一片同样刺目的红。
有水泽砸在未批完的公文上,晕开一团团湿迹,因日头倾斜而逐渐暗沉的房间里,响起极哑的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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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脊投下的影子已越过了半个庭院,李垚拄拐亲自翻挪着院中铺晒的藏书,边上的侍者想帮忙,被他喝止:“老夫自己来,这些书可有些年头了,前两日又沾了雨水,经不得你们毛手毛脚……”
侍者只得作罢,改站在边上帮忙抱李垚整理好的书册。
又一侍者从院外疾步而来:“大人,公主来了,正在前厅,说是要见您。”
李垚闻声,似早有预料,并不意外,艰难地弯腰又捡起一册晒干的书册,小心地把粘连在一起的书页分开,他因年迈需虚着眼才能瞧清书上字迹,在捋完所有浸水粘连的书页,轻抚已经破损的封皮时,瞧见书名,怔了一息,才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是伍子胥的书啊……”
侍者只觉李垚一下子变得奇怪,但不敢多问。
李垚将那册书交与侍者,让他将这些藏书都放回自己书房,自己则拄杖去了前厅。
前厅大门外,绑跪着一人,后背鞭痕累累,正是岱岩。
李垚像是没瞧见此人,面色如常迈步进门,对着里边背身而站的女子一揖:“老臣,见过公主。”
温瑜没有回头,织锦的衣摆拖曳在她身后,像是迎风的旌旗,又像扬起的船帆,她声线沉哑:“先生应知道,我今日来此是为何。”
李垚平和道:“公主若要降罪老臣,老臣甘受之。”
温瑜霍地掀眸,回身之际,冷电一样的眸光直直刺向李垚,质问道:“为什么?”
她问的,显然是李垚命人杀萧厉一事。
李垚吐出二字:“清君侧。”
温瑜发红的眼底瞬间浮起了明显的怒意,喝道:“我同先生说过,萧厉不是叛徒,他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先生拿臣民和大业说事,我已命昭白前去带回萧厉,以查是非,先生为何还要痛下杀手?先生就非要我成为那忘恩负义、不仁不信之辈吗?”
面对温瑜的愤怒,李垚只是用他苍老泛灰的瞳仁儿静静看着她:“公主,您对此子的袒护,早已有失公允。”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李垚移开目光,继续道:“他若肯跟公主的人回坪州,我的人便不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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