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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
“鸡父之战”结束后,楚平王任命囊瓦为令尹。囊瓦是楚庄王的儿子子囊的孙子,子囊曾在楚共王、楚康王在任时期担任令尹。
子囊临终前,曾预感未来楚国的主要威胁在吴国,于是留下遗言,提醒后世加固郢都的城墙。囊瓦任令尹后,想要光大先祖的遗风,又逢吴国大败楚国,于是趁机请求加筑城墙。
沈尹戌公开表示反对。无奈败局在前,平王对吴国十分忌惮,同意了令尹的请求。
为此,沈尹戌颇有些怏怏不乐。
“爹——”沈诸梁端来一碟鲜果,放在沈尹戌背对的石桌上。
沈尹戌转头看着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不错。”沈尹戌拿起一枚粉扑扑的桃子,细细咀嚼,赞不绝口。
“秋意深深,桃子艳艳。”沈诸梁笑着说道:“曾记儿时,一到此季,便约三五伙伴去往田间,围兜一拢,所见火红尽入囊中。一顿猛吃,撑坏肚皮,疼得满地打滚。”
“就属你顽皮。”沈尹戌笑了。“堂兄弟们每每犯错,都是你起的头,自小就没少挨打。”
“是啊,爹一说起来似乎旧伤还隐隐作痛呢。”回想从前,沈诸梁颇有些自豪,“我年纪最小,偏偏哥哥们都听我的,愿意随我闯祸。”
“这叫助纣为虐。”沈尹戌似乎很感慨,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而今的情势已在恶化,大王虽知却不上心,如同此刻的你回顾过往,虽知有错,仍等闲视之。”
“父亲所言极是。”沈诸梁辨貌鉴色,知道父亲心情不大好,赶紧收起笑脸。
“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沈尹戌心中有苦,眼中有忧,“大王主政十年,言行相背,失信于民,致使我国与吴国较量陷入被动,过之大矣。”
“爹是不是还在为修筑城墙一事耿耿于怀?”沈诸梁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一年多来生的每一件事都难以释怀。”沈尹戌斩钉截铁道。
“每一件?”沈诸梁大惊,“爹最介怀的难道不是想要入侵吴地,谁曾想,竟被偷袭,陪了夫人折了兵?”
沈诸梁说的是本月才生的事。
为报“鸡父之战”失利之仇,楚平王命众军积极操练,尤其是水军,更要加强训练。又命工尹招募了大量工匠,赶制船箭,以期迅提高楚军的水上作战能力。
楚平王复仇心切,亲率大军,往吴地而去。
楚王亲征,非同小可,身为楚国盟国的越国自然要有所表示。越王命大夫胥犴在豫章的江边慰劳楚平王,越国的公子仓还命人精心打造了一只船赠送楚王。除此之外,公子仓本人还率领一支越兵跟随楚平王,助其伐吴。
楚平王一行,浩浩荡荡,排场盛大,早引起了吴国的注意。他们猜测,楚王亲征,带的定是精兵强将,如此一来,楚国边境的守军能力必定削弱。
于是,吴国突破楚国边境一路尾随楚军。楚王一行刚接近圉阳,吴国人就灭掉了距离它不远的巢和钟离两城。楚王无奈,只得掉头回国,无功而返。
“大王一出动,两城即失,守城大夫阵亡,损兵折将,兵临郢都城还远吗?”沈尹戌语气悲愤,抑郁难平。
“此次出手,的确太过冒进。”沈诸梁分析道:“出战前,父亲就曾谏言,务必加强边境戒备,严防吴军偷袭。大王却一意孤行,全然不理会,最后果真被父亲言中。”
“大王刚愎自用,傲慢短视,已非一日。”沈尹戌一脸鄙夷,“论辈份资历,我是大王的侄子,可能也是他最不待见最令他难堪的侄子吧。”
“父亲何必自伤?”沈诸梁说道:“都是公室后裔,父亲所为,无非是为了楚国长治久安,而非为一己之私。大王就算不予采纳,也不会因此怨恨。”
“我国实力已非从前,吴国却蒸蒸日上。今时不同以往,面对现实,认清形势比什么都重要。偏偏——”沈尹戌长叹一声,“某人仍以南方大国自居,以为幅员辽阔,占据地利,无人可撼动。”
“修筑城墙不正表明大王已承认我国不如吴国,所以要加强守备?”沈诸梁一脸问号。
“我的儿啊——”沈尹戌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奈,他压下不耐烦,勉强说道:“要不是你年轻识浅,爹才懒得费心跟你解释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请爹不吝赐教,孩儿洗耳恭听。”沈诸梁面红耳赤。
“爹问你,如果吴国要讨伐我国,直奔郢都,几堵高墙能抵挡得了吗?”
“这——”沈诸梁支吾半天,嗫嚅道:“如果......我军提前收到......情报,在边境布防大军,应该......不会让吴军轻易得逞。”
“听你的意思,仅凭几堵墙壁,几座方城是奈何不了吴军的,对吗?”
“嗯。”
“既然如此,防备吴军之要,就不在高墙,而在施政。”沈尹戌掷地有声。
“此话怎讲?”提出疑问,沈诸梁适时收声,他知道,接下来父亲定有一番精彩的论说,于是侧过头仔细聆听。
“天子之位,守在四夷;天子位卑,守在诸侯;诸侯之位,守在邻国;诸侯位卑,守在四方边境。只有警惕四方边境,结交四方邻国,百姓安居乐业,农事有所收获,既无内忧,又无外患,才是护国之根本。何须重筑城墙?”
“在郢都增修城墙,守卫的范围只在四境。只守四境,便是自动降低地位,缩小防守范围,只求自保。只求自保,能不亡吗?”
“从前,梁伯好大兴土木,屡次筑城却无人居住,浪费民力,消耗积财。百姓疲倦不堪,心生怨念,笑称是因为有敌人要来。流言日夜传播,很快,从官到民,都以为大兵将至,惶惶不安。”
“为了报复所受的压榨,有人自在国君的宫室外挖沟,并且谎称:“秦国将要袭击我国。”不明真相的百姓信以为真,纷纷溃散,梁国遂成空城,秦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据为己有。”
沈诸梁曾听父亲说过这个掌故,此时又听到,十分感慨。“梁国真可说得上是‘自取灭亡’,后世当以此为戒。”
“可是大王仍然执迷不悟,还在劳力费心的做毫无功效的事情。”沈尹戌稍作停顿,继续道:“划定疆界,修治土地,巩固边垒,亲近百姓,加强了望,不欺邻国,明确官吏的职责,保持交往的礼仪,没有过失。不贪婪,不懦弱,不强霸。不定期修整防御,以备不虞,何惧之有?”
“事关一系列勤政爱民的举措,想来于大王而言,太过艰难。惟有加固城防,简便易行,立竿见影,方能彰显权威。”沈诸梁听完父亲所说,频频点头。可是现实却与父亲期待的相反,只能替楚王找个理由。
“非不能,而是不想。”沈尹戌轻轻一笑,神情不屑。“大王不是力不能逮,而是诱惑太多,贪恋享受,沉湎声色,懒得奋。”
“父亲一向勤勉,屡有建言,奈何大王却充耳不闻,应该是想得过且过吧。”
“得过且过能行得通,为何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成千上万,如今只剩下十几个?”沈尹戌神情悲愤。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若敖、蚡冒到文王、武王,楚地不过百里见方,正因为警惕四境,务德勤政,才有今日的方圆千里。而今疆域广阔却固守城墙,画地为牢,怎能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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