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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行简回望于他,面上并无半分惊愕,动也不动:“我刚才说的够清楚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过多解释。你要是非觉得我害死了同床共枕八年,为我生儿育女的妻,那你就去告诉大将军,我父亲如今早军印上交,大权不在,我也不过就是个禁军长官,征西将军和大将军要收拾桓家,易如反掌有些夸大了,绰绰有余总是够的。”
“你……”夏侯至一副进退失据的模样,忽然,一拳带风冲着桓行简而去,他也不躲,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坐于地,两手撑在了身后。
“纵然不是你害她,可清商为何会郁结于心?你对她,多有亏欠因为我知道你桓行简根本就不是长情之人!”夏侯至俯下身来,又要将他拎起,桓行简转头吐了口带血唾液,眸子极冷:
“你是在怨我吗?她为何郁结于心你是不是应该去问你的表兄?”
“问我表兄?”夏侯至君子作色,亦如雷霆,“你我心知肚明,改制之事,是要割如你河内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身上的肉,所以太傅敷衍我。再有,洛阳城经战火纷纷,该不该重修?先帝年间那些不断上表称所谓大兴宫室的老臣们,哪一个家里不是庄园无数,良田万顷?豪族与朝廷争利,与百姓争利,终先帝一朝,愈演愈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若是大将军,宗室仰仗,你桓行简又会如何行事?!”
句句带刀,字字见血,两人皆都忘记了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推心置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桓行简始终压着情绪,漠然道:
“你跟我吼什么?我从未臧否过你改制之事,什么叫我河内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论家世,夏侯不是本朝第一望族?你家里没有庄园还是没有良田?正始改制,改的都是别人家,你是不是也心知肚明?历朝历代,改制都不是易事,操之过急,朝令夕改,圣人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征西将军,你以为呢?”
两人目光纠缠,谁也不退一分。许久,夏侯至慢慢松开他的衣领,神色黯然:“我从未忘记过年少时立下的志向,纵然玉有微瑕,来日方长,可雕可琢。”
桓行简拿手背擦了下嘴角,一道红痕,赫然跃上,心底冷嗤而已。
“舅舅!”阿媛忽然从灵堂外跑了进来,本都走了,走到一半忽然挣脱了嘉柔的手往回跑。嘉柔无奈,只能在后头追她,两人到了跟前,听见的正是肉身搏斗之声。
“舅舅,别打我父亲!”阿媛闯进来,惊恐地护在桓行简胸前,哭道,“今日大将军来想杀父亲,舅舅不知道吗?我已没了母亲,难道舅舅要看我再没了父亲吗?”
童言无忌,夏侯至又惊又痛,略显茫然问阿媛:“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是我自己看到的,今日他们要逼父亲承认母亲是他害死的……”阿媛呜呜地哭,回身搂住了桓行简,小脸却别了过来,看夏侯至,“求舅舅不要让大将军杀我父亲,母亲是病死的,不是父亲害死的,我知道她病得很重连我也不大想见,是没精神照料我了!”
夏侯至闻言泪如雨下,视线模糊,看着妹妹留下的唯一至亲骨肉哽咽点头:“好,舅舅答应你,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父亲,不会。”
语落,阿媛敏捷地从桓行简怀里起身,走了两步,郑重其事地跪倒对夏侯至叩了三叩:“多谢舅舅。”
夏侯至不由蹲下紧紧地搂住了阿媛,一时无言,唯有不断摩挲她的小巧髻。他再次同桓行简对上了目光,桓行简嶙峋孤坐,神情寡淡,双唇因连日苦熬已经脱皮,只有下颌那依旧是一道流畅紧绷的线条。
这让他在重重疑虑中,不得不放弃一些念头。
灵堂外,嘉柔听到阿媛那几句,犹遭雷击,忽然意识到阿媛年纪这样小,已经没了母亲。是啊,难道还要她再失去父亲吗?嘉柔懂那千般滋味,她心里苦涩极了,怯怯朝里头看了一眼,昏黄灯光下,夏侯妙的棺木静默无声地置放在那儿,好似质问,又好似征询。不,嘉柔痴痴地想,姊姊最可亲可敬她一定不想看到兄长和夫君有如此龃龉。
嘉柔心急急地跳,她断不肯轻易去笃定说一件自己无法确认的事。当日画室的一幕幕,竟如玄意,困死在胸中。外面,道旁两边一盏盏的白灯笼延伸到目光尽头,曲折一合,全都氤氲到如墨泼洒般的夜色里头去了。寒风刺脸,浮光掠影,把她穿着丧服的纤薄身段勾勒得别有凄艳。
听里面阿媛忽然叫了声“柔姨”,嘉柔猛地回神,呼吸不稳,哈出一团白雾搓了下冰冷的手垂进来了。
长明灯重摆放端正,她跪在那儿,往里添了些纸钱,火焰一亮,照的她秀致面庞跟着红润两分。
“夜里寒气太重,柔儿,你不必守灵,带阿媛回去歇息。”夏侯至整顿下思绪,温声说道,嘉柔慢慢半抬了目光,摇摇头,“兄长,就让我再陪陪姊姊吧。”
说着,察觉到桓行简那道不浓不淡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嘉柔一个寒噤,佯装不知,拥着阿媛在蒲垫上坐到半夜,两个人都困倦到极点,碰着头的打瞌睡。
桓行简同夏侯至却都各自清醒着,再无交谈,只时不常地往灯里添酒,断续烧着纸钱,空气中尽是悲哀飞尘的味道。
因为冷,嘉柔迷糊着眼朝身上盖的被褥里拱了一拱,朦胧间,听一道低哑的声音近在眼前:“别硬撑了,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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