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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幢高顶低檐的炼丹房中,一个白瘦高颧骨的中年道人吆喝着三个药童,围着一鼎炉物事正忙碌。焜煌的炉火前,显见他的面色沉着且肃穆。
“去薪四成,开鼎!”白瘦道人言道。
“是,师父!”伺立左侧的长着绒须的药童答道,依言开了鼎盖。
白瘦道人探靠近鼎炉,用力吸气,似在闻着炉内飘出的药气。三两个呼吸后,对绒须药童吩咐道:“止垶,掌灯过来,让为师再瞧得清楚些。”
绒须药童应了声“是”,从烛台上取下灯盏,提过去递给了白瘦道人,恭敬道:“师父,你拿好!”
白瘦道人把灯盏放到鼎炉边沿,弓着身子对着炉内四下照看着,不使丁点方有所错漏。检视一切无差后,乃直起身,谓身后的稚颜药童道:“止堑,取量杯舀水。”
叫止堑的小药童忙从药案上端来一个药箱,取出小瓷量杯和两个宽口琉璃瓶。见小徒已备齐皿具,白瘦道人乃令道:“舀入硝水九量杯!”见小药童作动稍有些滞碍,正声斥道:“手脚稳当麻利着些,万莫要跑漏了药性!”
止堑紧咬着下唇,稳住了手脚,把九杯硝水都到了进药鼎。
“再取赤胆水四杯,搅匀!”白瘦道人又令道。止堃拿起鼎炉旁的药匙,往鼎内均匀搅动起来。白瘦道人靠近一看,点头“嗯”了一声,再向三个药童中最高挑一个命道:“止埪,下碱水三杯,入虫草干粉七钱、硇砂四钱半、、赤汞两钱!”
果然,这炼药中最精细的活计总是交由最谨致的药童去打理。止埪年岁最长,已近成年,跟随师父也最是日久,手上、脚下、眼里无不透露着纯熟的犀利。取皿、剥离、计量、入鼎一气呵成,毫无生涩之感。白瘦道人一旁看着,难得露出了笑意,不觉间微微颔。见止埪入药已毕,乃探头去看,又“嗯”了一声,嘱咐道,“搅匀,上鼎盖!盖沿围上湿搌布!”止埪自是一应按照师父之令一一处置妥当。
“去薪两成,换上榉木炭!”白瘦道人再吩咐道。唤作‘止垶’的药童听了师父言语,忙跑去丹房的西南角落抱来顶大一个篾篓,里面正是装了满满的灰黑色榉木炭。
白瘦道人围着鼎炉兜转了三四圈,轻轻捋了捋胡须,往丹房外行去。
“哟,湛为道长,可是药液成了?”一个年纪约莫六十的矍铄老者正快步行来,笑着问道。想来,这老者先前竟是一直在丹房外候着。
这个白瘦道人便是青玄次徒,当今永华帝的第一客卿,湛为道人了。而这个矍铄老者,便是永华帝第一亲信,大华的内官领倪居正。
湛为道人笑道:“可没这么快,这一钵原液熬了两个多时辰,适才才添了辅液、药粉,尚需小火熬上半个时辰,辰时二刻乃可开鼎取药。”
“是了,此间便全仰仗道长了。”倪居正拱手谢道。礼毕再道:“皇上嘱我,道长这边但凡有了闲暇,便到他寝居去,想来是有事相询。”
湛为回看了看丹房内,见三个徒儿老实伺立在鼎炉一旁,乃回过头谓倪居正道:“现下此间诸事已毕,若皇上便宜,不如我这就去面圣罢?”
倪居正喜道:“如此正好!若非担心误了你炼丹,皇上怕早已到了此间。多半皇上这许久守在寝居里,也是不得入眠的。道长早一刻去,便早一刻了结了皇上这挠心之事,或许也得早一刻安歇着。”
湛为道人向倪居正道了句“稍候”,便折回丹房,向三名弟子嘱托了几句。控火之事亦交代清了,丹房中再无余下甚么令湛为担忧,便随倪居正往永华帝就寝的养心殿行去。
永华帝这一宿彻夜未眠,心中实在是煎熬难耐。
自一年多前服了青玄炼制的阳生液,永华帝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得多了,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十余岁。至此,于这道门长生之术便更加深信不疑,恨不得就脱了龙袍上真武观去,做个青玄的关门徒弟。可惜自己现下还推脱不掉这帝位,而青玄亦绝无可能入宫陪自己修炼,只得求请湛为替自己试炼出一味类似阳生液的丹药。没想到,湛为的炼丹之术竟如此深得青玄真传,一年多些便试出了药方,今夜便是炉药液出鼎的时候。永华帝不能在一旁观摩,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此刻外袍都不曾脱下,一直在养心殿来回梭巡。
“皇上,倪总管和湛为道长来了!”值夜的小太监走来奏报。
青玄眉目一挑,大叫道:“哎!总算来了!”一边快步向外行去,正与二人碰到。
“免礼!免礼!”永华帝急道,“湛为,衍生液可炼好了?”湛为炼制的这药液便叫衍生液,其效在于维系体内阴阳之气平衡,不使体内生机损耗,以至于驻颜返老。
湛为笑道:“皇上莫急,药方早已试过,绝无差池,你再候着,辰时二刻便可用药了。”
永华帝听了,不停磋磨着手掌,强忍着性子道:“好,好,便再候一会儿。”
湛为见永华帝坐立难安,乃谓他道:“皇上,不如,我便借此跟你再祥解祥解这衍生液?”
“这样自然最好了!”永华帝抚掌大笑道,便引着湛为到供桌旁坐下,面上挂着一脸的期许。
湛为坐定,乃道:“师父已将这阳生液的药方传与我了,只是此药效力过猛,皇上已服用一次断然再服不得。我拆分这三十几种药物药性,只留下十一味药材,配出了这一剂衍生液。说来这衍生液可算是阳生液的残次品,药性远远不如,但其好处在于,此药液药性温和,不伤脏腑,可以久用。皇上日服一剂,想来驻颜七八年亦不是甚么难事。”
“哦!七八年!”永华帝心中激动再难抑制,急急站起身问道。
“若不停药,只会更长不会再短!”湛为正色道,“人之衰老,源自于体内阴气益盛,而阳气渐衰。这衍生液中的配药之比,可使体内阴气过重时,药液之中的阳性药力被汲取,而一旦肝火过旺时,又使其中阴性药力被汲取。使人大致保持阴阳平衡,不伤阳,不损阴,使生机不过耗,不萎靡。这便是驻颜长春之术!”
永华帝张着嘴巴,听得入迷,神思已飞到云霄之外。
“咚~~咚~~咚~~”骤然想起了铜钟报时之声,乃是辰时到了。
永华帝从神游中出梦而来,骤然伸手去抓湛为,颤抖言道:“还待何时,这便去取药罢!”
湛为没法儿,只得由着他拉着往殿外行去。才到殿门口,便见到大群臣子向养心殿走来,只听执勤大太监呜咽报道:“皇上,几位亲王殿下和大臣们早早在外院候着,说有极紧要的事奏报,奴才得皇上严旨不敢放他们进来,只是辰时已到,奴才实在阻拦不住啊!”
永华帝见这阵仗,自然知道定是生了大事,忍顾丹房的方向,两行浊泪流下,大哭道:“我本是道门闲散人,奈何为一国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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