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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眼淚是黑的,她沒洗手,一邊哭一邊問章望生:&1dquo;三哥你不恨他們嗎?”
章望生起來又跪下去,一點點收拾起二哥留下的那些東西,字跡如生,他看著那些字,覺得生死之間也許是近的,不過隔了道永遠不能掀開的帘子。南北看他跪那,也爬過來,抽噎著撿散開的畫紙,真奇怪啊,二哥死了,可為什麼留下的東西還是真的呢?二哥死了,反而像是個假的。
&1dquo;二哥說過,日子不會一直這個樣的,我信二哥,你也要信二哥。”他這麼說,也是這麼想的,人的希望不會附麗在黑暗上頭,只能長在心裡,你覺得有,那就是有。
他說這些,沒什麼太激憤的樣子,南北嗚嗚爬他懷裡捧著他臉問:&1dquo;三哥,你疼不疼啊?”章望生對她笑了一下,南北看著他笑,心裡就更恨了,她年紀小,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沒有第三種。
鳳芝在生產隊幹活時,聽說家裡去了人,她一下急了,可又走不開,旁邊的婦女給她出主意,就說去茅廁,去了就不要回來了。生產隊裡幹活,社員會躲滑的,拉屎能拉半天,她沒偷過懶,不好意思這麼幹。王大嬸過來說:&1dquo;你家裡頭就望生那個半大小子,年輕氣盛,可別出什麼事,回去吧,要是有人找我給你打圓場。”
等鳳芝走了,王大嬸跟人說:&1dquo;不是長法,小叔子一天天大了,她在這個家呆著不好,還是得趕緊做打算。”
旁邊的婦女說:&1dquo;是這個理,又不是舊社會,鳳芝守個一年也算對得起章望潮啦!他嬸,你可有合適的,給鳳芝說說。”
王大嬸眉開眼笑的:&1dquo;還真有一個。”
兩人正說著,李大成溜達過來了,聽了幾耳朵。他今年不知怎麼的,又活動起來了,跟著中學那伙學生天天跑,很積極,跑到學校里跟縣裡來的工作組匯報了很多事。
喇叭花慢慢合上了,把它美麗的顏色都收進了夕陽裡頭。鳳芝到家時,跑出一身汗,自留地里章望生正跟南北摘辣椒,準備做晚飯。
鳳芝聽章望生把事情說了,低頭垂淚:&1dquo;你二哥的東西呢?”
章望生說:&1dquo;都在屋裡,嫂子,那些人還會再來的,我之前聽說只許留字典,現在看是真的。”
鳳芝抹了抹眼睛,一家人好一會兒沉默,她才開口:&1dquo;望生,嫂子想的是書往後哪天也許還叫買,眼下這麼個情形,你二哥留下的東西要不然咱們自個兒先燒了吧。”
&1dquo;我也是這麼想的,嫂子,我聽你的。”章望生看著她的眼睛。
鳳芝眼淚直淌:&1dquo;咱們心裡別忘了你二哥,”她忍不住把南北拉過來,抱在懷裡,臉頰貼著柔軟的童發,&1dquo;南北,你二哥給你畫的小老虎你記心裡邊兒,啊?可千萬別忘了。”
南北摟住鳳芝的脖子,她跟著哭,她心裡還是氣還是恨,但也隱約明白,有些事人得低頭,只能這樣,日子還長著,這輩子早著呢,她要跟嫂子三哥等不一樣的日子過來。
他們擔心別人瞧見火光,在堂屋燒的,蹲著圍成一團,每燒一樣,眼淚就嘩地涌一陣,誰都沒說話,直到灰燼隨著風不知吹往哪裡去。
等人再來,當真搜不到什麼了,吆五喝六一通,也就散去。
秋收過了,月槐樹公社變作另一種熱鬧,南北跟小孩兒一起,到場裡看斗人,她瞧著那些跟三哥年紀相仿的學生一個個呲牙咧嘴的,很兇的樣子。
南北跑回家,章望生拿著木棍在地上練大字,什麼痕跡都沒有,像是空比劃。她把書包一扔,一下爬上他後背蒙住他眼睛:
&1dquo;猜猜我是誰?”
章望生摸到她的小手,很配合說:&1dquo;小狗嗎?”
&1dquo;不是!”
&1dquo;那是小豬?”
南北就學豬哼哼兩聲,猛得鬆開手,在他臉上飛快嘬了幾下,章望生摸了摸臉頰,上頭都是口水。
&1dquo;三哥,我去場裡看見楊老師了,他被學生揍得都不敢吭聲。”南北抓起搪瓷缸子,舀井水喝。
章望生捏著木棍:&1dquo;以後不要去看了,沒什麼好看的。”
南北拿袖子蹭蹭嘴:&1dquo;好多人,都在那看,可熱鬧了,比那年瞎子說書還熱鬧。”
章望生神色變得憂鬱,他跟嫂子在外頭都幾乎不說話了,只是幹活,他寧願跟牛,跟羊呆一起,只要不跟人說話交流就好。他有時會遇到同學,有男生,有女生,他們總是過來請他一起去做某件事,他毫無興,只想逃開。
&1dquo;你是去看熱鬧的?那種是熱鬧嗎?”章望生有些嚴肅地看著南北,&1dquo;那不是熱鬧,如果二哥還在,二哥也會在那裡跟楊老師一樣,你也要看那個熱鬧嗎?”
南北好動,她閒不住,月槐樹公社周邊早跑了個遍,她覺得心虛,她就是愛熱鬧,人多的地方總想瞧瞧在幹嘛,她看那個熱鬧,不覺得憤怒,也不悲傷,就是單純覺得人多。
她一聽章望生提二哥,有點難受,說:&1dquo;我不去了。”
章望生覺得這些事她不會懂,只能道:&1dquo;在外頭別亂說話,放學就回家吧,咱們一起。”
&1dquo;什麼叫亂說話?”
章望生被問住了,他想了想,回答說:&1dquo;做人本來就應該謹言慎行,意思是,話要想清楚了再說,做什麼事都不能腦子發熱,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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