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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是天津卫五方杂处的居民区,靠码头最近的那几间破棚屋里,四个力巴正在策划一场打劫的阴谋。
道上的人获悉一个老丘八归乡,载着财富要走水路,便打起了主意。但细一打听,这老丘八不仅雇了押镖的,更有几个老部下持枪护送,在行的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但这四个不知深浅,平日虽然背负欺行霸市的恶名,拦路抢劫的勾当却没有经验,只因近来扛大个的活儿不好做,又久雨不晴,手头拮据,戒赌戒嫖,凡事俭省,也拦不住坐吃山空。正所谓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打听到有这么一注好买卖,如何不动心?这伙人也并非完全是鲁莽之徒,思来想去,自觉力量单薄,弄不好把小命搭上,落得个人财两空。
犹豫了两天,韩武来的船已经起锚出航,郧中隐把大家叫进屋,商量说:“这一票要干,就在今儿夜里,不干,就没有机会了。你们说,咋办?”
那三个正要说话,忽然刺溜一声房门被撞开,都惊得屁股像松开的弹簧从板凳上蹦起来,定下神来一瞅,是庚妹,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才转惊为喜。
庚妹乐滋滋的嚷道:“中隐大哥,各位大哥,我回来了。带来一位朋友,他叫从风,要在这儿落脚。”
原来庚妹跟这几个人早就熟络,这里边还有一番来历。
庚妹原本是虹城人,打小做了张姓人家的童养媳。自己的父母在什么地方,张家人一直瞒着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让她和病秧子男人圆房冲喜。不料病秧子无福消受,婚礼的先一天过奈何桥没回来。张家愣说她命里克夫,托人给卖了。
人贩子辗转把她带到天津,庚妹人小鬼大,走到人多的地方,嚷一声:“瞧,官府的人来了。”
两个人贩子惊慌顾盼,她趁机撒丫子钻入人海之中,把人贩子甩掉了。
慌慌张张走了一程,确定歹人没有追上来,便放缓脚步四下游荡。她是个自来熟儿,在街头邂逅俩半大小子,一个叫来喜,一个叫二黑。来喜和二黑了解到她无家可归,诱劝说:“跟我们干吧,管吃管住,活儿也不累。”
庚妹不想有这等好事儿,正求之不得,当下随二人到了一处门户。推门进去,是一间敞屋,窗户安得老高,里边半明半暗,除了大通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器具,没什么别的摆设。正在观望,冷不丁暗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把脸转过来。”
庚妹一跳吓得不亚于大白天遇到鬼,睁大眼睛看过去,原来暗处的墙上开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壁洞,声音打壁洞那边出来。壁洞里边是另一间屋子,黑黝黝的看不清是什么人,但似乎有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声音问了她的姓名和来历,庚妹战战兢兢一一回答。声音又说:“你愿意跟我习学手艺吗?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庚妹不知所措,来喜和二黑朝她点头递眼色,她略一迟疑,便稀里糊涂回答愿意。
声音勿容置疑说道:“先行拜师之礼吧。”
来喜和二黑把她引到一张画像面前,点燃香烛,庚妹瞟一眼,不知什么人所画,功底不及塾中学童,上边有一行字:“祖师爷柳下跖”。问来喜和二黑:“柳下石是干什么的?”
二黑啐道:“怎么能喊名叫姓,对祖师爷大不敬。”
二人摁着她磕了三个头,又推她回身对出声音的洞口跪下。
来喜教她说了一段拜师的誓词:“师父在上,弟子叩拜。弟子甘愿从师入行学艺。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投师如投胎,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今往后,凡事听从师父教诲,永不背叛师门,如违师命,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念到最后两句,庚妹心里一震,问道:“为啥要天打雷劈?这也忒狠了点儿。”
二黑踢了她一脚,来喜又摁着她磕了三个头。
里边又传出声音:“庚妹,有违师命,天打雷劈,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祖师爷时时刻刻都盯着呢。知道吗?”
庚妹晓些拜师的规矩,磕过头了就不能反悔了,无奈回答说:“知道了。”
此后遂跟着师父学艺。师父照旧不露面,只在暗屋中告诉她手艺的基本要领,然后让她自己操练。最难的功夫有三项:第一项是练开水里抓铜板,从碗里抓,从浅盆里抓,从深盆里抓,最后从桶里抓,循序渐进逐日习练,直到能从装满滚烫开水的木桶底下抓出铜板而毫无损,才转学第二项。
第二项是练快跑,点一炷香到燃完,从跑八里地开始练,逐渐加码,一直练到能跑二十里地。
第三项练碰人,由来喜和二黑轮流做靶子,擦肩而过从对方身上掏到东西而不被觉。
前后练了三个月,师父说可以跟着来喜和二黑去干活了。
起先她不知道干什么活儿,到了街上才知道是专门掏人家腰包。头一天难为情,没敢下手。到晚间回去,师父见她空手而归,对她大雷霆,从壁洞里甩出一根套马索,打房梁上落下来,把她腿脚缠住,头朝下悬到半空,俗称吊半边猪。待一炷香燃完,人都死了一遍。
第二天没辙了,一咬牙,便干起了三只手的勾当。
没多少日子便上了手,不料还真是块好料,看人准,出手快,十掏九不空。不出一年,便得到了师父的赏识。来喜和二黑虽然是老手,但每天的收获不如庚妹大。二黑倒不在乎,可来喜容不得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心里着急上火,决计要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那一天在码头遇见一个洋人,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来喜指使说:“我和二黑去和他搭讪,庚妹你去下手。”
庚妹瞥一眼洋人,摇头摆脑说:“我不去,他那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二黑也认同:“多半是些穿的用的,没必要白费那劲儿。”
来喜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训斥庚妹:“懂个狗屁你,要你去你就去!”
庚妹听他爆粗口,以牙还牙回了一句:“说什么呢你,你才懂个狗屁!”
来喜恼火她顶撞,蹦起来就是一巴掌。
庚妹也不是吃素的,反转身顺势咬他一口。二黑两边劝解,来喜更加忍气不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横扫一腿,把她绊倒,摁在地上挥起铁拳往死里揍。
突然间,一只大手把来喜钳住,一拽,一推,来喜栽个狗啃泥,怒不可遏翻身起来,可定神一瞅,认得这人叫郧中隐,戴一顶破头巾,披一件旧布衫,吃得半醉,铁塔般立在面前,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连忙转个笑脸说:“郧大哥,幸会。”
“谁跟你狗**的幸会?”郧中隐怒目圆睁,“你一个爷们欺负一个丫头片子,畜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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