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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着头,蹬着腿,小声嘀咕,却被有心人听见,曹植随口笑问:“什么古今?你我不都只活在当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怔怔地看向曹植。
曹植此时目光却聚焦在他哥哥曹丕身上,他环抱双臂,徐徐说道:
“建安之初,战事频仍,在父亲躬亲严教下,我们一众兄弟皆习武傍身,至于骑射之术,尤不敢懈。众兄弟中,三哥最善射御,膂力过人,故而得入行旅之间。次之武艺高强者,便为二哥……”
“那你呢?你怎么不跟二哥他们一同比试去呢?”我好奇地问道。
曹植笑:“方才不曾听见我说的吗?二哥骑射,除三哥外,众兄弟皆不可比肩也。既已是定局,吾何必强争?何况骑射并非我之所长,以己之短,争人之长,岂非愚者?”
我点头称善:“也是,那二哥可真有意思,分明是他赢定的赌局,偏偏要找兄弟们见证。”
“不,你不了解二哥,他这是尽长兄教养之责,给众兄弟做榜样呢,这点我也得向二哥学习。”
“榜样?”我闭住了口,只深深呼吸,静静观望走马场赛马。
比试很快便开始,一声令下,八九匹烈马在走马场内来回驰骋,扬起沙尘漫天,颇有沙场杀伐之气。本是曹真独占鳌头,骑得最猛最快,却被蓄力后的曹丕赶。一个来回后进入射靶阶段,只见曹丕单臂高举猎弓,单臂挽绳引着骏马奔腾在场中央,忽地一个右仰满弓,飞射中左侧上端的“月支靶”;一个左俯身控弦,往右侧木靶射去一箭,正中下端“马蹄靶”。双矢接连中的,无一虚!
回折而来的表演则更是精彩了!只见曹丕从远处勒马迎面而来,将其他公子远远甩开,微微俯躯,弓着左臂,紧拽马辔,宛若一匹孤傲狠戾的野狼。宝弓在他手中运掌自如,忽而一个仰手翻身,狡捷轻便,曹丕竟弯腰侧挂在鞍镫上,挽弓扯弦,两矢同时中的!他身后的曹真虽也箭无虚,到底赛马力竭,不及曹丕之。
气氛点燃,场下公子莫不大声喝彩。曹丕驭马盘桓,停驻于场中央,欣然自得,振臂长啸,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此刻这纵情享受兄弟环绕的少年郎,正风姿绰绰,雄风飒爽。
如果他能永远跟这些同姓异姓的兄弟们和睦相处,该有多好。
刚刚在台上,曹丕为什么看到匕操那么震惊,还想逼问我什么。
扭头看向曹植时,他正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想辩解一番,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无奈地笑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植挑眉:“我想的哪样?”
“……”
对上他质疑的眼睛,我反而羞怯,只好别过脸去。
于是曹植叹息,喃喃自语:“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
我笑问:“你是在说二哥还是你自己?”
“随口感慨罢了……其实,我打小就羡慕二哥的骑射,十岁余他便能舞剑自守,哪像我,只学得武艺皮毛,不过能姑且卫身罢了。”
“邺城外初见时,仆侍被你甩得老远,你在马上跳跃得跟个峨眉山的猴子一样,你管这叫‘皮毛’?”
“真真无礼!你管谁叫猴子?”曹植敲了敲我的脑袋。
“‘狡捷过猴猿’,没毛病。”我小声笑道。
捂嘴偷笑了一阵,我又假假的咳嗽了几声,用胳膊肘去碰他:“哎,勿要杞人忧天啦。诚然,吉凶倚仗,幽微难明,未来变数虽多,但我崔缨相信,总有一天,你曹植也可如骐骥一般,驰骋千里。”
“当下之世,多少仁人志士,自谓手握灵蛇之珠,怀抱荆山之玉,毕生穷尽,却终见弃于庸主。阿缨如此笃信,莫非能预知我之伯乐?”
我闪忽罢眼神,灿然笑道:“男儿挺立于世,当作千里良驹,汝之伯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噢?”
我看着他的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微笑道:
“事不如意十有八九,人的一生多长啊,要等别人赏识给予机会,多难啊。子建,愿你成为一匹千里马,做自己的伯乐。那样就能永远快乐了。”
曹植竟也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的时候,他别过脸去,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继续往马场上看去。
走马场赛马很快结束了,公子们意犹未尽,下了马背,乐呵呵地往回走来。曹丕牵着他的马儿,兴致勃勃地上前问我:“缨妹,汝可识得此马?”
“自然记得,二哥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曹丕转身面向众人,他用手卷着缰绳绕了几圈,紧紧将它攥在手心,仿佛在拼命抓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酝酿罢情绪,深情地向众人介绍道:
“各位兄弟,你们可知,我所乘此大宛马,正是建安二年大哥所让与父亲逃生之马啊……”
曹氏兄弟皆沉默。
对他们来说,建安二年,有些人尚未记事,有些人尚未出生。宛城之战与早亡的兄长,从来都是府中避讳,从来都与他们相隔甚远。他们都在奇怪,他们的二哥为何突然与他们说这些。
“年岁易逝,迄今竟已近十年。吾日日见此白马,时时忆及当年大哥临终重托。你们很多人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时时顾全了。只是,大哥若还在,今日守备邺城教导诸弟之责便不在我……”
曹丕眼睛泛红:“自大哥走后,我便明白一个道理:乱世非习武无以自保。藏身东阁,虽书案平稳,卷墨飘香,然武学亦不可废,此固强身健体之道也。天道酬勤,力耕不欺,古今凡欲成大事者,夙兴夜寐,弗敢懈也。万望诸位兄弟,自明日起,早起习练,勤于骑射,此非独大哥遗愿,更是父亲征前交托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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