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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住在黄河滩,和爹相依为命,靠打鱼为生。
我家那条用来打鱼的小渔船是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实在是不能用了。我十五岁那年初夏的时候,爹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跟人到郑州那边买木材,准备造一条新船。
爹出门之后,我没有闲着,一个人从离家五里的老河湾下河,准备网几尾小鱼。老河湾这儿水流缓,但鱼不多,我岁数还小,不敢驾船到太远的地方去。
当我走到平时下河的那片小河湾时,突然就愣住了。我看见十米外的河湾,竟然结了一层冰。
初夏的天,已经挺热了,我就想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河湾怎么可能会结出一层冰?
这片结在水面的冰,约莫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只要朝河湾边儿一靠近,就能感觉到一片凉森森的寒意。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又向前走了走,几步之后,我顿时望到河面上的冰层中间,冻着一个人。
那显然是一具死在河里的浮尸,脸朝下平趴着被冻到了冰里。河滩边儿长大的人不可能没见过浮尸,可大夏天被冻在河里的浮尸,我还是头一次见。
那时候岁数小,遇见这种事虽然心里有点怕,却还是想看个究竟。我壮着胆子伸出一条腿,踩在结冰的水面上试了试,看能不能承受住我的重量。
我没敢用太大的力气,但这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冰面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冰面裂开的同时,我立刻呆住了,浑身上下的汗毛嗖嗖的直立起来。
被冻在冰面正中间的那具浮尸,微微的抬起了头。这具浮尸在水里死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脸被河水泡的有些胀,这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头顶上稀稀拉拉的不剩几根头,瞎了一只眼睛。
我的眼一下子睁圆了,我瞧的很清楚,这具瞎了一只眼睛的浮尸,正微微抬着头望向我。
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胆子再大也抵挡不住这种阴森恐怖的情景。我一下子收回自己的脚,噔噔的倒退了两步,准备转身逃掉。
“今年……今年秋天,你来找我……”
在我转身逃走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了,河湾这里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人,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难不成是冰面上那具独眼浮尸传出来的?
我彻底被吓毛,不顾一切的撒腿就跑。
我一口气跑回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夜深的时候,爹才拉着买来的木头赶回来。我把这事跟他说了,爹当时就拿了把鱼叉跑到老河湾。
只不过,爹到老河湾时,那片冻结的冰面,还有那具没有几根头的独眼浮尸,已经无影无踪。
我很惶恐,可爹找了一圈之后,觉得我肯定是看错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看错,但今天的遭遇太邪门,爹不怎么相信,估计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相信。除了自认倒霉,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我爹请了一个木匠当帮手,用买回来的木料开始造船。几天时间,小渔船造好,又反反复复涂了几层桐油和清漆,晾晒了三个多月,等初秋过后,这条新船终于可以下水了。
小船虽然小,为了讨个吉利,我爹还是按照河滩的老风俗,买了一点香烛贡品,祈求龙王爷保佑。
入秋之后,对我们这样的小家小户来说,是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河滩的冬天很冷,也下不去河,吃喝穿用都要在秋天打鱼积攒,用来熬过苦寒的一冬。
那一天是十月十六,天气算是冷了。我和父亲到了正午时分稍稍有些太阳时才下河,一直忙到日头西沉,才网上来不足十斤杂七杂八的小鱼。父亲说,今天也就这样了,收船回家。我们从来不在夜间下河,为了那么几条小鱼,遇到什么危险就太不划算了。
“爹,咱们现在只攒了一点钱,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我不太情愿就这么返回,冬天的苦寒,我深有感触,现在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多挣点钱,冬天就会过的舒服些。
“孩子,回家。”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入了冬,很多人家都会修房,我去给人帮忙,总不会叫你挨饿,回家吧。”
我不想违拗他的话,带着一丝不甘,调转船头,收船回家。从这儿到家附近的河道,约莫七八里的水路。划出去最多不到一里,我觉得小船一直在朝左边偏沉,最开始,我还以为是新船没晒好,下水以后漏水了,可是左右看了一圈,船舱里滴水不见,显然没漏。
这时候,我明显感觉渔船偏沉的更严重,下意识的伸头朝船帮上望去。
夕阳只留下最后一抹余辉,在我伸头望去的同时,头皮立刻紧了一圈。
我看到小船的船帮上,紧紧的贴着一个人,那个人头顶只有几缕头,瞎了一只眼睛,脸庞被河水泡的有些胀。
是那个独眼老头!是那具我见过的浮尸!
我的心神猛然一乱,再加上小船朝左偏沉,一脚没踩稳,直接从船上翻落了下去。
我从小在河滩长大,而且经常跟父亲一起下河打鱼,水性不敢说出神入化,至少是相当精熟的。可这一次,等我翻落在水里以后,双手双脚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给捆住了,直接沉入了水中。
这一刻,我陡然间回想起来,三个月前在老河湾河道那里看见这具独眼浮尸的时候,所听到的那句话。
今年秋天,你来找我……
其实,我的胆子并不算小,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没了主意。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身子一个劲儿的朝水下沉。
这种感觉让人慌乱到无以复加,却偏偏没有什么办法。水性好的人,一口气能憋的比较长,但憋气憋的再长,又能坚持多久?
就在我不断下沉的时候,身边突然荡起了一股强劲的水流,人在浑浊的水中,什么也看不到,紧跟着,我感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我。
这只手托起我,一直把我托出水面,等到离开水,我的神智瞬间恢复了过来,感觉手脚又能动弹了。我不假思索的扒着小船的船舷,翻到了船里。
等我气喘吁吁的落船,甩掉头上脸上的水滴时,才知道是父亲下水把我救了上来。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看见父亲还在水里,我的心就被揪紧了,急忙探头又朝水面上看了看。
那具独眼浮尸,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现在甚或有些吃不准,刚才落水时自己看到的趴在船舷上的独眼浮尸,到底是真的有,还是我眼花了。
“爹,快上来!”我顾不上许多,伸手抓起船上的船篙,朝父亲递了过去。都是常年行船走水的人,落水其实并不算什么要命的事,可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觉得这片以往每天都要往返的河道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船篙递到了父亲跟前,他刚要伸手去抓船篙,我就看见他的身子猛然朝下一沉。
父亲的水性,比我更好,他这样好端端的突然朝水下沉,只能说明,水里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
“爹!快抓住!!!”我大吃一惊,隐埋在心底的慌乱,在此刻完全爆出来,我使劲的伸着手,想把船篙再朝父亲那边递一递。
但是迟了,父亲下沉的很快,水下似乎有一股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一下子把他给拽入了水中。
夕阳完全落山,水面昏沉一片,当父亲完全没入水中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团影子,正死死的缠着父亲。
我的脑子乱了,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昏沉中看的真不真,可我心里总是觉得,那团缠着父亲的影子,就是头稀稀拉拉的独眼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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