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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摊的老头收拾着东西要收摊回家,嘴里唱着莲花落:“今天是腊月小今二十九,明天就是年初一。别人家欢欢喜喜把年过,可怜我母子没有吃的……”
燕飞站在了摊前,摊开手递过去那枚带着体温的硬币——那枚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在饺子里,带着运气带着祝福带着祈盼和希望的硬币,那小得可怜的祈盼和希望——“给我拿个‘小火箭’。”
烟火点燃了,‘小火箭’一飞冲天,飞得那样高,高得仿佛是生命的尽头,砰的一声,绽开了眩目的红,又极快地落下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也没有了痕迹。那小小的祈盼和希望,终究还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燕子,你哭了?”
“瞎说。”燕子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看我哭过?”
“燕子,你别这样……”
燕子还是笑,摇摇头,走吧,太晚了,该回去了。
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响。
“燕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该回家了,年已经过完了,你该回去陪你父母了。做他们的好儿子,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耀祖光宗。”
“别开玩笑了,呵呵……”王其实的笑声干巴巴的,显得好空洞。
校门上的霓虹灯忽然亮了起来,闪烁着花花绿绿的几个大字:欢度春节。
冒着大雪吹冷风的结果是俩人都发了烧,新年第一天就生病,还真是有够霉的。互相搀扶着去了校医院,值班的护士老大妈把不能在节日休假的怨气全发泄在俩人身上了,嗖嗖两针扎下去,比射箭都狠,王其实的屁股差点没射了个对穿。燕飞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针下去疼得汗都出来了,登时体温就下去了不少。
捧了一大堆药慢慢往回走,王其实边走边扶着屁股:“tnnd!咱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燕飞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烧得通红,嘴上起了一层壳,眼里满是血丝,听了王其实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回答。
回到宿舍俩人倒头就睡,把全宿舍的被子都盖在了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出了一身汗,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下午的时候燕飞叫醒了王其实:“起来,该吃药了。”
王其实坐了起来,头有点晕。燕飞打来了开水,把药片和水杯递过来:“吃完药躺一会儿,我煮了粥,半个小时就可以吃了。”
“燕子,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已经不烧了。”燕飞举起手里的体温计给他看,36度7。
“那就好……”王其实嘟囔着放下水杯,躺下去继续睡。
燕飞背对着王其实坐在炉子前,默默看着炉子上煮着的白粥,间或咳嗽几声,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一会儿,粥煮好了,燕飞盛了一碗给王其实晾上,自己盛了一碗,靠在窗口慢慢地吃,粥的热气熏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燕飞重重地揉了揉眼睛。王其实还在睡。
燕飞拍了拍床:“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胃会受不了的。”
王其实喝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没滋味,燕子有没有面条啊?热汤面。
燕飞说你将就点吧,大过年的商店全关门了到哪里买面条?
王其实叹了一口气,啊好想吃我妈做的热汤面啊。
燕飞一把夺过碗,想吃回你自己家去吃,我这里侍侯不着!
话说得很硬,燕飞却还是用包饺子剩下的面粉抻了一锅面,打了两个荷包蛋,撒了香油和葱花,还有白菜丝。王其实顿时胃口大开,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面条王其实靠坐在床上,看燕子收拾碗筷,电视里放着相声晚会,窗外的鞭炮仍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忽然就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象很幸福很和谐的样子……
“燕子,你对我真好。”
燕飞呆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电视上相声晚会千篇一律地重复着那句话——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
“王其实,你真是很懂得语言的艺术。”——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
……
到晚上王其实已经完全好了,毕竟是大小伙子,身体抵抗力强。可是燕飞却抗不住了,又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浑身发冷,牙齿格格格地打架,吓得王其实手足无措。燕飞强撑着指挥王其实烧水,绞毛巾,找药,找医疗卡,找衣服,上医院。
到了医院燕飞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王其实楼上楼下地找医生找护士,挂号开药交钱,守着燕飞打点滴。燕飞睡得很不安稳,脸通红,额头上倒是沁出了一点汗,可是体温一直下不来。中间还说了几句不知道是梦话还是胡话,很含混,听不清楚。天快亮的时候,燕飞吐了,晚上吃的那点白粥一点没消化,吐得干干净净。这才清醒了一点,对着王其实虚弱地惨笑了一下:“谢谢。”
一声“谢谢”,两个人的距离,万水千山。
早上换班的大夫很负责任,刚一上班就过来查房,给燕飞做了个检查。听说已无大碍,王其实松了一口气,趴在床边睡了起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房间里有人说话,睁开眼,燕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果珍,和一个穿着高领羊毛衫的男人小声聊着天。
看见王其实醒了,男人笑一笑,起身告辞。王其实赶紧站起来替燕飞送客,被对方轻轻拦开了。
“那是我的老师,他也是一个人过年的。”燕飞轻声告诉王其实,“本来说好今年去他那里的,苏老师的麻婆豆腐做得是一绝。”
王其实有点讪讪的,燕飞的口气说不上是遗憾,只是陈述而已,可是王其实却有点醒来的不是时候的感觉,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怪别扭的。
很多年以后王其实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嫉妒。
……
王其实是初五那天离开的,按习俗‘破五’应该吃饺子,可是谁也没想起来。燕飞送王其实上了车,没等车开就走了,说是还有实验要做。王其实趴在车窗上看着燕飞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
燕飞走得很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王其实刚想喊一声叫燕子慢一点,小心路滑……就看见燕飞一个趔趄,一跟头从车站口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王其实站起来就往车门口冲,被列车员拦住了,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开动,眼睁睁地,车站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坐在火车上,王其实想了一路。自己那样做,是对,还是不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这次是真的伤了燕子。可是不那样做又该怎么样呢?思来想去王其实觉得自己的做法还是正确的,伤一时总比伤一世的好,燕子以后会明白的——王其实对自己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闷得透不过气来,车厢里开了空调,车窗封得很紧,空气很糟糕,王其实冲到水池前干呕了半天,很恶心。虽然什么也没吐出来,鼻涕眼泪却不争气地糊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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