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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物是人非事事休（第1页）

祥僖宫里，黑压压的一片，放眼望去，皇亲贵族，朝廷高官，神情皆悲，却明明一副各怀心事的样子。

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穿越人群，来到太后寝室门前。皇帝、瑜贵妃、潇淑妃依次走了出来，皇帝看了我一眼，说，进去吧。

一踏进房间，一种无形的压力猛地攫住了我，有点透不过气的感觉。看见千仪坐在床前，我走了过去，忍不住捂着嘴才压下自己即将溢出的低喊，这，这还是那个风仪万芳的太后娘娘吗？苍老的脸，脸色死白，白中透着灰，一个时辰之前还是乌黑的丝，如今已经花白……“太后……”我跪在床前，千仪转过脸来，泪眼阑珊，未见多悲痛欲绝，或许，真正的痛，在心里，谁都看不见。

“丫头，你出去，我有话跟乱红说。”太后费力地说。千仪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乱红。”太后伸手欲握住我的手，我赶紧伸手接过她支撑不起的手。“娘娘，乱红在这儿。”我一阵心酸，生命怎生如此不堪！

“宬儿……宬儿走了……”太后说着，干涸混浊的眼窝滑下两行清泪，“我最不上心的孙儿，最不争气的孙儿，临了成了我的催命符，我对不起他啊……如果我重视过他，早早替他安排了家室，他也就不用客死他乡，连安息天仪皇陵我都成全不了他。”

“娘娘，您别这样说……”明宬一生被皇室血统所累，安息天仪皇陵未必是他的选择。明宬，是为我去的赫彰，不是太后你，我才是罪魁祸！

“你听我说，”太后阻止我说话，几乎恳求道：“千仪的身份……我一走，只怕这后宫，就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莫君锐是她最好的选择，但是她一个不经世事的丫头，平时被我护着宠着，乱红，以后，千仪就靠你了。”

我点了点头，说：“娘娘，你就放心吧。太后——”太后噗了一声，口吐鲜血，我想叫太医，她挣扎着拉住我，“别……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病，不是病，是中毒。”太后抛出一个惊雷，“三个月前，我就觉察自己的身体很是不适，什么病太医也诊不出，但是我自己知道，这是江湖中至毒的毒药，我年轻的时候，跟千仪父亲闯荡过江湖，略知一二……”她停了一下，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我试过自己运功逼毒，但是，这种毒等到毒时，已经无药可医了。”太后竟然会武功，她和千仪父亲，到底有怎么样的故事。“费了很大功夫，我竟然现，是跟了我一辈子的弥月！弥月，我亏欠了她啊，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待我。后来我查出了幕后指使之人，我就知道我皇儿的皇位不保了，这明家的天下，不是他的了。刚开始我隐而不，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后来却现，已经是回力无天了！”说到这儿，太后又压抑不住哭了出来，我感觉脸冰凉冰凉的。

“别把这件事告诉千仪，我不想她卷进来，她以后的生活，必须安稳无垠！否则，我必定无颜面对地下的人。连弥月都这样对我，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只有你，乱红！”太后越说越清晰，我心底一片死灰，回光返照了。“你是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告诉顾展延，让他来负起守护家族的使命。这后宫，不是人待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狼一样的眼睛在看着你，看着你，只有魑魅魍魉，才能生存下去，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了那么多年，我累了。千仪，千仪，”太后眼神虚空，看着屋顶。“你的名字叫江晚余，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我一阵鼻酸，大声喊道：“公主！公主！”千仪推门冲了进来，“母后……”太后嘴角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或许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美梦之中了。

“母后。”千仪抱着太后的身体，无声地流着泪。

“娘娘说，公主的本名叫江晚余。”我缓缓地说出太后临终的最后一句话。

皇帝带着他的三千后宫和文武百官冲了进来，跪了一地，个个呼天抢地。

世魇钟再度响起，一下，一下，沉重，悠长，敲击着活着的人的心。我终于明白天仪皇宫这口钟为什么要叫世魇钟。身居高位的太后说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累了，看来世事纷繁，如梦魇般日日夜夜纠缠着的人，不是贫贱老百姓，而是这些主子。

太后的丧礼在明天，一切从简，原本至少三个月的皇族殓殡礼，只在三天内完成，这是太后的意思，连皇帝也不能违逆。

前夜一夜，世魇钟声一停，皇宫上下已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缟素满目。千仪像个失了魂的人偶，整夜跪在灵堂前，一言不。直到今天早上，体力透支，才被扛了回来。下午一醒来，又过去了，而莫君锐则时刻陪在她身边。太后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弥月也跟着上路了，或许是出于对太后的愧疚，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自行了断，总之她为何效力于乐然王的事无从得知了。

我在千仪宫里打点着千仪守灵的事情，想着现在的形势，如今好像随着太后的死归于沉寂了。我原想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可是现在看来，我比任何人都更显得有心无力，我区区一个宫女，能做什么。

啪的一声，门被粗暴地打开了，两个个侍卫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架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时间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抬头一看，千仪一身素衣款款走了进来，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残酷神色，似乎我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冷冷地盯着我，对侍卫说：“把她给本宫撵出宫去！”

“公主……”我愣愣地看着她，到底生了什么事？她转过脸，侍卫押着我就要走，“公主！”我心知不妙，“就算要奴婢死，您也得给个理由吧。奴婢做错了什么，公主要赶奴婢出宫。”

“怎么，本宫的话不好使了是不是？还不把她带出去，看着她收拾，不是她的东西，哪怕一根头也别让她带走！”千仪冷冷地下着命令。

千仪，那么多年，你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最后一次争取：“公主，奴婢能和您单独谈谈吗？”

“带走！”千仪的狠绝再次令我出乎意料。

半个时辰后，卸下宫女装的我，两手空空，穿过重重宫门，走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始终没有回头，既然千仪选择这个不明不白的方式，将我扫地出门，我别无他法。不曾回头，只为将千仪和千仪宫远远抛在身后，抛在过去十年的岁月里，还有明宬……不，明宬是抛不开的。

方才，我去看了林婕妤，我拿收拾什物的时间换来了见林婕妤的一面。想到这，我觉得很可笑，这深似海的后宫禁锢了我十个春秋，如今却连多余的一刻钟都不肯给我。

林婕妤出家了。天仪的历史，宫里出家的女子都是在百花庭后山山腰的月泉庵带修行的。昨天，林婕妤跪在皇帝寝宫昭灵宫前，求皇帝让她到月泉庵为太后娘娘和她早逝的儿子吃斋礼佛，皇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林婕妤一秒钟都没多耽误，当天就移居月泉庵了，仿佛一切她早就预备好了。

登上紫山半山腰的月泉庵，月泉庵男子不得入内，负责“看着”我的侍卫守在门外，我实在不知道千仪这般防我的用意。庵堂里人很少，我在一个禅房看见林婕妤，她早已褪去一身华服，一身暗灰色衣裳，乌黑的青丝半挽起，素颜相对，我现她比以往更美，更恬淡了，如果潇淑妃的美能翻江倒海，那么她的美就宛如一汪秋水，不胜怡人。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与她相对坐着。离了皇宫，我就是一介民女，连照顾她的绵薄之力都尽不了了。她了解我心底深深的歉意，却是微笑着宽慰我，这样的结果，未必不好。她还告诉我出宫后要好好生活，过我想过的生活，知道我快乐的生活，明宬会很开心的。

临走时，我问她，她觉得明宬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吗？她脸色一沉，说母子天性告诉她，明宬真的不在了。随即她又笑着跟我说，希望有机会能再相见，无论天上人间。我听完不禁莞尔，好，我一定好好生活。这样的林婕妤，是如此的珍贵，皇帝，你真是天底下最悲哀的男人。

思绪飘回，我远远地看见了泰北门，想着将要走出这道门，我心里一阵失落，这种感觉，让我无可奈何。本想着出宫后自由自在，可我能放宽心胸去享受生活游山玩水吗？在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还能无忧无虑地过我的闲云野鹤般逍遥的生活吗？

“乱红姐姐……”背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呼喊声，我回头，看见洁儿拿着一个大包袱奔了过来。“姐姐……我可赶上你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着。

“洁儿怎么了？”我微笑看着她，“来送姐姐一程吗？”

她递过一个包袱给我说：“姐姐，这是公主要洁儿交给你的。”我接了过来，问她道：“这是……”

“大家都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赶姐姐出宫，方才娟儿向公主求情，还被公主训斥了几句。”洁儿眨巴着眼睛忍住眼泪说着，“乱红，大家都舍不得你。”

“莫哭洁儿，公主这么做自有她的原因。我走了之后，公主以后就要你们好好伺候着了，她是个好主子，你们要好好跟着她知道吗。”我殷切地嘱咐洁儿。

她点了点头，随即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姐姐，我对不起你。我……”

我赶紧扶起她，急急地说：“你别这样，那么多眼睛看着，快起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不怪你。”我拍拍她的手，阻止她说话，“听我把话说完，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公主商量，别被奸人所误，知道吗？”

“姐姐……”洁儿哭了，“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的容貌就不会暴露，也不需要去赫彰，六皇子就不会代替你去赫彰，他也就不会……”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洁儿送我到泰北门，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