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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认得他。因为那颗皮带最后一个洞都系不住的圆肚子,和总是斜眼瞧人的眼睛,当时同学们都直接叫他胖子。
高中时阿虎被他追过好几次,她和李子会跑出一段距离后再回头,看他脸上两坨肉气成猪肝色,嘻嘻哈哈地嘲讽胖子追不上来……那时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总是很夭寿。
看着那张又讨人厌又熟悉的脸,阿虎犹豫了几秒要不要打招呼。然而她马上就发觉对方只是急着把她赶走,像在对付恼人的不速之客,当初哪种生气中带着无奈的神情已经看不见了。
毕业了,总是会被忘记的。何况她这几年不曾回来过,经过高中附近时都绕着走。
「学校不能外送。」胖子说:「我们不搞这些有的没的,走开。」
阿虎停在原地,「总不能让小孩饿肚子吧?」
「不行就是不行,听不懂人话吗?他们饿死了也不关我的事。」胖子的回答还真没让她失望,无论她怎么劝都执拗地要将她赶走。
校门口的铁栅门开了条缝隙,有那么一瞬间阿虎想鑽进去让胖子追着跑。她有把握就算戴着笨重的安全帽,她也能跑赢胖子,就跟以前一样。
但阿虎只是连说几次抱歉后摸摸鼻子离开,苦恼着该怎么办时想起学校的「后门」。骑到那里一看,果真有几个学生蹲在墙边等。
后门其实只是一道比较矮的围墙,由于从这里翻墙翘课实在太方便,于是都被学生戏称是后门。没想到毕业这些年,那些老师都没有想把这里补起来。
「怎么这么慢。」其中一个学生接过餐点时抱怨,「今天只有八度欸,害我感冒怎么办?」
「歹势啦。」阿虎低头用冻僵的指尖按下萤幕上已送达按钮。才一个转身,她便发觉自己在平台上的评分下降了,肯定是刚才几个学生打了负评。
她对着跑远的背影大喊:「欸,明明是你们没写清楚位置。」
没有人要理她,学生们嘻笑打闹跑进教学楼里,留给她的只有冷风。平台在追赶她似的又分了一单过来,她戴上防风手套,再次啟动机车离去。
城市街景不断掠过,快得她没办法看清。风从安全帽面罩下灌入,割痛露出的皮肤。
稍晚一些突然开始下雨,就算全副武装了她仍被冻得直打哆嗦,奈何上个月刚买新设备,如今手头吃紧,不拚一点不行,只能咬牙继续。
收单时雨已经停了,民宅区小巷里街灯昏黄,马路两侧挤满轿车与机车,她将车子停在邻居的盆栽旁。老公寓的楼梯间油漆斑驳,一楼电灯泡从来没亮过。爬上四楼,转开铁门的锁,套房里头叠满纸箱,除了藏青的单人床以及一张书桌外,便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阿虎脱下外套随手掛在椅背上,洗过澡后将泡麵冲入热水,直接放在纸箱上当餐桌。
通讯软体里讯息为零,短影音过于麻木而无味,邻居的电视声、大笑声及骂小孩的训斥在外头喧嚷,而这个小小的套房里始终沉默。
发尾还湿漉漉地在平坦背上纠结,长而缓的眉毛下,本该雋朗明亮的眼睛被蒸气拢雾。阿虎低下头,大口将麵条吸入嘴里,一个人的饭无论吃什么都不需要过于留恋。
桌机萤幕开啟,两侧各摆着喇叭,萤幕下方的录音介面,各种旋钮、开关令人望而生畏。混音软体的页面又更复杂,每种乐器的轨道自上而下排列,各有不同。
阿虎坐了下来,戴上监听耳机。按下拨放键,特意录进去当前奏的风声在耳机柔软的海绵包覆下显得十分逼近。
冷风呼呼作响,刮过行道树时声音放大,像某种怪兽在咆哮。
那年的秋老虎在转瞬间被寒流击退,落荒而逃。
阿虎从小生长的县市每到冬天就不停下雨,雨水加寒冬,根本是要命加三级。想到去学校还要见到浩克那个老顽固,阿虎在棉被里抱紧了身体,发出半梦半醒的哀号。闹鐘响起时她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在舅舅拿麻将尺警告自己好好读书前跑出家门。
外头风雨夹杂,阿虎撑着一把大伞,抵着伞柄站在原地,等风停后才有馀裕打了个哆嗦,继续往学校前进。
她穿着略显单薄的外套,颈子和锁骨暴露在冷风之中。她跨开脚大步走,每个肢体动作都外放而直接,彷彿身边有一圈年轻专属的气场,让她连走个路都像猛虎出闸。
早餐店里挤满高中生,一些穿着他们仁平的白色制服,另一些则穿着隔壁武楠的土黄制服。高中生们三两成群,依照顏色分类。
她站到白衣比较多的那一侧,强忍着抱住双臂取暖的本能,扯开嗓子喊:「起司蛋饼,大冰奶。」
煎台阿姨重复了一次后补充:「妹妹哩稍等喔,很快就好。」
阿虎靠在柱子上看了眼电视新闻,发现今天低温下探五度,不由得庆幸自己在一番挣扎后还是决定穿外套出门。
谁也不知道这股风潮是从哪带起来的,阿虎只知道班上开始流行冬天穿短袖,穿愈单薄就愈勇,在学校外套下穿羽绒保暖的都会被笑弱鸡。
「
北七。」第一次听说时阿虎轻蔑地说,然而从那天开始,她能不穿外套就不穿,整天将两条手臂露出来——毕竟她阿虎才不会弱。
阿虎长吁口气,要是不小心着凉感冒,全校都会发现她在逞强,那可比穿得厚被说体虚还丢脸,她仁高虎姐的脸还要往哪放?
就在阿虎万分庆幸时,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子背对着她走进店里,穿的也是白色校服。头发漂成带着点白的粉色,长度刚好到肩膀,发型切得整整齐齐。
粉毛从内到外裹得密不透风,便服外套袖口下露出一截铁灰的制服毛衣,连她的手掌都包住,只露出一截手指。粉毛站在柜台前看了一会,声音细得好像有点刻意。
「姐姐,我要巧克力厚片跟热可可。」
煎台阿姨立刻笑得瞇了眼,「好,马上来。」
阿虎上下打量,也没想起来这人是高几、几班的——照理来说,要是学校里有这种发色存在,她不应该没印象才对。
那一头粉毛吸引了眾多目光,可终究也没什么,时代不一样了,教官要是敢拿仪容大惊小怪可是要上新闻的。阿虎瞧了瞧那头有够潮的粉毛,眼珠子一转再看看那些土黄色的武高学生,嘴角得意地翘起来——果然是他们仁高人,不像武高那些书呆子,丑不啦嘰的连穿衣服都不懂。
阿虎自己没那么浮夸,只戴了简单的耳钉。毕竟打扮得太刻意又会被揶揄,这之中模糊的地带难以捉摸,又是一门高中生生存的学问。
「妹妹,哩欸起司蛋饼跟大冰奶。」
阿虎大步走过粉毛身边,在塑胶盘里放下零钱,抽起吸管后硬要在指尖转一圈,俐落地插进饮料封膜里。
她一手拎起奶茶,叼着吸管帅气转身,刚好跟粉毛对上眼——圆润的眼睛、矮小的身型,正是那个捡了纸飞机的柳咏诗。
想来嘴里的奶茶也极想见识染粉的柳咏诗,一下全从阿虎唇缝间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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