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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冰裂纹理的初雪（第1页）

月考最后一场化学结束时，程野失踪了。

江予攥着被汗浸湿的答题卡冲出教室，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值日表上程野的名字被红笔粗暴地划掉，值周生正踮脚擦除公告栏里所有夜莺涂鸦。

生物实验室的福尔马林味浓得呛人，江予推开标本柜时惊醒了午睡的校猫。程野的校服外套挂在人体骨骼模型上，口袋里露出半截烧焦的画布边角。江予翻开内衬，发现用荧光颜料写着经纬度坐标——北纬41°46，东经123°26。

“找这个？“

解剖台后突然响起易拉罐碰撞声，程野从冷藏柜底层钻出来，白大褂沾着兔脑干的碎末。他指尖转着支玻璃安瓿瓶，淡黄药液在管壁留下黏稠的痕迹。

“镇静剂。“程野对着日光灯晃了晃瓶子，“校医室新到的货。“他突然用牙齿咬开瓶口，“要不要试试装病请假？“

江予夺过安瓿瓶时割破食指，血珠滴在程野的月考卷上。化学方程式被晕染成怪异的花纹，像极了防空洞墙面的裂痕。程野突然抓住他流血的手指按在《春逝》复印件上，泛黄的画纸瞬间绽开红梅。

“这样才是完整的。“程野从白大褂口袋掏出纱布，“我妈画这幅时，指尖被松木刺扎出血。“

暮色漫进实验室时，程野掀开解剖台下的暗格。尘封的投影仪映出二十年前的校庆录像，穿碎花裙的少女正在画星空黑板报。镜头扫过观众席的瞬间，江予看见程野父亲攥着木棉花簪的手在发抖。

“1997年3月8日晚上九点十七分。“程野暂停画面，指着他母亲发间的簪子，“她在回家路上被抢劫，这个时间是从便利店监控里剪走的。“

江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程野用红笔在玻璃上画时间轴。镇静剂在台面晕开的水渍里，浮现出被药液显影的潦草字迹：「监控记录仪型号：松下WVCP484」

暴雨突至，程野拽着江予翻进校图书馆古籍修复室。防潮柜里整齐码着九十年代的校报合订本，1997年3月12日的头版角落，豆腐块大小的讣告旁附着模糊的监控截图。

“你看表带。“程野用放大镜对准图片边缘，“这是劳力士迪通拿，当年全市只有三块。“他抽出张泛黄的借书卡，背面列着当年校董会名单，“第四位校董的儿子，现在在美院当教授。“

古籍修复灯下，程野的脸苍白如纸。他拆开那枚校徽，金属夹层里掉出微型存储卡：“我爸书房的保险柜密码，是妈妈的忌日。“

江予在凌晨两点的网吧找到监控视频时，浑身都在发抖。1997年3月8日2123分，便利店外的监控拍到了染血的木棉花簪。戴着劳力士的手将簪子扔进下水道，腕间有道月牙形疤痕。

程野在晨雾中翻进美术教室时，带着满身露水。他掀开画架后的暗门，取出个缠满胶带的包裹。江予看见防潮布下露出半截高尔夫球杆，金属杆头上沾着干涸的褐色痕迹。

“亲子鉴定报告。“程野把文件袋拍在静物台上，“他每年都带我去不同机构验DNA。“他突然扯开衬衫，后背蜿蜒的烫伤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这是八岁时打翻参汤的惩罚。“

江予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看见报告日期显示程野生日当天。每份鉴定书都盖着“确认亲生“的红章，边缘却布满反复折叠的折痕。

“他在找这个。“程野将存储卡插入投影仪，1997年的雨夜在墙面复活。便利店监控的原始视频里，染血的木棉花簪被塞进程野父亲公文包夹层。

早自习铃响时，程野在《春逝》复印件上画满红叉。他突然咬破指尖，在画中少女眼角点上血痣：“今天要下初雪。“

气象预报说是暖冬，铅云却在午间压境。江予看着程野翻出围墙，驼色大衣消失在建设巷拐角。他跟踪到老城区拆迁楼时，发现程野正用高尔夫球杆敲击承重墙。

“这是当年的事故现场。“程野指着墙缝里的木棉花簪碎片，“他雇人伪造抢劫案，因为妈妈发现他转移校董会资金。“

北风卷着碎雪灌进破窗，程野突然剧烈咳嗽。江予扶他坐下时摸到滚烫的额头，大衣内袋里掉出瓶吃剩的安眠药。药片上的刻痕显示每颗都被掰成四瓣。

“从十岁开始，每天四分之一片才能睡着。“程野对着碎玻璃哈气，在霜花上画了只独眼夜莺，“上周校医说我产生抗药性了。“

暮色降临时，拆迁队的探照灯扫过程野苍白的脸。他掏出打火机点燃《春逝》复印件，火光中摸出把陶瓷刀：“敢不敢玩个游戏？“

刀尖抵住掌心时，江予听见远处传来警笛。程野划开自己的左手，又抓过江予的右手，将两个流血的伤口贴合在一起。滚烫的血液渗进彼此掌纹，程野的睫毛挂着霜：“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雪粒落进伤口时刺痛难忍，江予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程野从废墟里挖出个陶罐，里面装满被烧毁的画作灰烬。他蘸着雪水和血，在断墙上画了幅新的《春逝》——星空下的白桦林里，两个少年正在焚烧鉴定报告。

“当年火灾的消防记录。“程野把U盘塞进江予书包，“教务处电脑三号柜，密码是你生日。“

午夜急诊室的荧光灯下，程野正在缝合掌心的伤口。护士转身取麻药时，他突然拔掉针头：“我要记住这种痛。“染血的棉签在病历本上画出路线图，“明天去北陵公园，冰裂纹瓷器会说话。“

江予在冰湖边的旧货摊找到那只天青釉瓷瓶时，摊主正用放大镜查看底款。瓶身冰裂纹中嵌着细小的蓝晶石，程野的短信适时响起：「裂纹是用我妈骨灰调的釉」

雪后初晴的阳光穿透瓶身，裂纹在青石板上投下星图般的影子。江予转动瓷瓶，突然看见某道裂痕里嵌着微型胶卷。公园广播开始播放寻人启事时，他认出胶卷里是程野母亲失踪的监控原片。

“帮凶。“程野的声音从枯树后传来，他裹着沾满颜料的校服，指尖正在结痂的伤口上涂抹荧光粉，“从今天起，你眼里的雪都是脏的。“

江予追着他跑过结冰的湖面时，怀里的瓷瓶突然发出蜂鸣。冰层下的气泡浮起一串日期：19970308、20091015、20231122。最后这个日期被血圈住，正是程野烧毁亲子鉴定报告的第二天。

美术馆地下室的应急灯年久失修，程野正用投影仪在墙面拼凑证据链。二十年前的转账记录与美院教授的境外账户重叠，血红色的数字在《春逝》画作上跳动。

“下周的校园开放日。“程野将U盘插入中控台，“我要在颁奖礼直播这些画面。“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血的雪粒，“你还有四十八小时反悔。“

江予在晨光中翻过程野的速写本，发现最后一页画着燃烧的颁奖台。消防通道的逃生路线图上，用红笔标注着化学实验室的硝酸铵库存量。

初雪在暮色中融化时，江予在实验室角落发现了程野的备用校服。袖口缝着张字迹潦草的遗嘱：「所有画作留给江予，骨灰撒进松花江冰窟窿」

防空洞顶传来野猫厮打声，江予攥着冰裂纹瓷瓶跌坐在地。荧光颜料在黑暗中渐渐显形，程野用血在墙面写着：「当你看懂这场雪，春天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