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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硬把他从宴席上拽走,累得满头大汗,白菜豆腐汤也没喝上。玉应缇瞪着亮晶晶的大眼,搂定她的腰不撒手,唧唧歪歪撒娇喊疼。问他哪里疼,却不说;再问怎么个疼法,还是不言语。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阿花真想一脚蹬死他算了。
偏他眼底含着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的心你根本不懂”“你这负心的女人”云云,阿花颇费了些手段堵他的嘴。直到他昏昏然一头睡倒,阿花才长出一口气。
神魂离体的法术,她并不是第一次施展。要紧的是肉身不可落在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否则魂身无法合一,可就出大乱子。她事先与木香木莲他们演练得炉火纯青,这才放心施展。
她反锁窗户门扉,玉应缇睡得和死猪一般——自有她下在杯中的安神药粉一半功劳。阿花端坐在床,单手掐诀,魂魄自头顶百会破体而出,飘飘忽忽向外飞去。
没有东西能瞒得过老虎的鼻子。宴会嘈杂抛在脑后,她循着气味摸排至到殿后一座青铜大门。挤进门缝之后,便是幽深无光的走廊。巨兽业已化为白骨,日夜不停地向来人伸出獠牙,身体却消弭于黑暗当中,为岩壁接连吞噬。
阶梯无限延伸,深渊没有尽头。
她闻见浓烈腥味,是血液年深日久,反复交融干涸的味道。人血、妖血、兽血,夹杂水汽的潮湿。那一缕妖息分开迷雾,鲜明地撞进鼻子里——阿花忍住眼泪,逼着自己加快度。
终于见到了。
皮毛、白骨和血纠结成干瘪的、孤零零的一团,简直不能称作人或兽。她小心越过水面飘上前,嗓音喑哑干涩,喊不出曾经活色生香的名字。
“兰濯,兰濯……”她不敢大声哭,拼命压着嗓子,“兰濯你醒醒……”
“他不会死的。”一个如蚊呐般细小的声音,从旁侧牢房中传出来,“你是阿花姐姐吗?”
阿花还不曾从惊痛中回过神,只见牢门边上匍匐着一个瘦小的、脏兮兮的身体。
“他昨天拜托我,如果有一个大眼睛高鼻子,身材又高又壮的漂亮姐姐来这里,就让我告诉你他没事,只是伤有点重,需要龟息修炼恢复元气。他还说,如果3天后他醒不过来,不必管他,直接带我们逃出去。”
阿花震惊之余,勉强收敛心神:“你是凡人,怎能看得到魂魄?”
对方点点眼皮:“兰濯用血给我开了眼睛,然后我就看得到了。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
阿花使劲儿地盯着那张沾满灰泥的小脸,摇了摇头。
“我是李家庄人氏,姓李,名叫玉娘。”
久远的记忆奔涌而来,山中潺潺溪水、哭泣亡魂、满地的蜈蚣精……一道惊雷劈过她的脑子。
“你是……春娘的妹妹!”她喜极而泣,“春娘的妹妹玉娘!”
原来那日春娘姐妹得入轮回前,曾给家中小妹托梦,梦中将阿花义斩蜈蚣精一节悉数告知玉娘,是以今日,她方脱口而出阿花姓名。
来不及泼洒眼泪,她着急询问与玉娘一同关押在此的凡人还有多少。
“原来还有许多,最近只剩几十个了。”李玉娘低声道,“那些鸭子鹦鹉捉来好多童男童女,每天拷打恐吓,还把那些吓傻吓昏的孩子们绑起来放血,几大碗几大碗地端走,那哭声听了好几天睡不着觉。兰濯偷听他们说话,说那是魔主的药。”
即便阿花眼下是个飘飞的魂魄,仍旧感觉气冲到头顶,耳朵嗡嗡作响。
“他们有没有说,那是治什么的药?”她咬牙切齿地问。
玉娘摇了摇头。
其实根本不必问,神通广大道行深厚的魔尊,能有什么伤治不好?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不惜一切,将他灰飞烟灭。
阿花不辞辛苦,给牢房里关押着的每一个人都画上了护身法咒——这还是当时在蜀中时,林寂特地为她创立的。只消灌注法力画在手心即有效力,人与妖皆通用。
“姐姐……你这样帮我们,万一被现了怎么办?”玉娘有些焦急,虽然阿花不肯透露太多,她却猜出几分她的处境。
“要是被现了,正合我意。”阿花轻轻捧住兰濯伤痕累累的狐狸爪,小心落下法咒最后一笔,“我本就为这件事来的。”
阿花卡在药粉失效之前,飞快地将魂魄塞回肉身。她的动作十分麻利,甚至还有功夫打了个盹儿。
唔,嘴唇湿湿热热,还痒痒的。
阿花猛地睁眼,看见玉应缇那张脸,立刻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玉应缇见她神色不对,立刻低头俯身来抱她,“不高兴吗?是不是又有谁惹了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她的脑子胶着许久,才找回正轨。
“我死了,全都死了,他们要杀我。”阿花定定地看他,一双金瞳炯炯,“陵山毁了,青丘没了,山沟全是死人。死了七八天的人你知道是什么模样吗?全身都胀大了,一碰胳膊就掉下来,又湿又黏……人脑袋咕噜咕噜滚到我脚边,烂了一大半的嘴一张一合,问我他为什么死了,我答不出来。”
玉应缇不大理解梦魇,他自由出入旁人梦境,自己却一向无梦可做。梦就是梦,醒来再回味,便是无病呻吟了。
他虽不屑,对她到底不同。她皱眉他跟着忧心,她落泪他也不免心痛,压箱底的软话一口气倒出来:“乖,你看看我,梦是反的。你不是好好的吗?跟我在一起,没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岂料阿花根本不听,兀自咬牙切齿:“就是你,你杀的。”
玉应缇一时不清楚她是否清醒,只得顺着她说:“好,是我杀的。”
阿花怔怔地看他,眼圈泛红。横竖只哭这一场,尔后登时斩断,权作不负当年错认恩人孽缘。
脸颊紧贴冰凉黑袍,花纹盘绕挣扎,硌痛皮肤,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没能和你说。”阿花轻言细语,“刚见面那天我吓坏了,没认出你,叫你很难过吧。”
玉应缇紧紧拥着她,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嗫嚅着开口:“没有,你认得我就好,其实我,我没难过……”
“我那时不懂你的心,一时冲动做了傻事。”阿花双手环着他的腰,“刺你一刀,我亦有愧,后来甚至不敢来见你。就是怕你记恨我,不愿见我。”
玉应缇长长吐一口气。她听得出,他竭力忍住哭腔揶揄她:“你既怕我不见你,还……还一路打上门?不怕我生气,一口把你吃掉。”
“你吃吧。”阿花扬起脸蛋,眨眨眼睛,“脸上的肉最嫩,随便吃。”
然后她就被响亮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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