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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翌日清晨，队伍整装出。西陵城距兆安千余里，西行多山路沼泽，经途多地广人稀。就算昼夜不歇，也要月余才能抵达。这趟行走乃非急差，所行又是当朝要臣，干粮浆水换洗衣物堆满几车，一路昼行夜歇，脚程甚慢。

齐戎自乘一车，魏储依与户部侍郎共乘一车，公主府管事与小仆同乘，再有一百二十铁骑相护，队伍呼啦啦行出兆安，一路蜿蜒向西。

十七以顾昀之名，身份是顾老管家孙儿，因祖父年迈多疾，而请求从上合暂归的定北军小卒。不过一个小喽啰，不甚起眼，一早齐戎清点过人马，便再未理会十七。

反而与魏储依同乘的李莲川，似乎对十七颇有兴趣，一时探头望望跟在后面的人，同魏储依不住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瞧瞧顾小公子，好个鲜衣怒马英姿勃的少年郎，瞧见了就让人好生艳羡，恨不能回到年少之时…”

魏储依也探头看看，忍不住提提唇角，自己妹妹被人如此“盛赞”，不知当笑当哭。

出兆安城西门，走尽直路，是连亘数十里的山岭，越往西越人烟稀少，只有每隔三十里设置的驿站，孤零零立在天地间。时已暮秋，路旁树木凋零败尽，零星几点枯叶随风抖动，出闷沉沙哑声响，被马蹄声压过，变成一阵低哑哭诉。哀戚婉转，许久未有尽头。

十七策马行在顾老管家车旁，视线从远方枯木拉回到前方车舆，正巧与李莲川对上目光，便向其低了低头，以示恭敬。

李莲川年纪四十左右，两鬓已着霜色，形显苍老却神采奕奕，与魏储依感叹一回，犹不尽兴，又探出头向十七招招手。

十七与顾老管家知会一声，打马行近，与其车马并同。她坐在马背上拱手礼了礼，问道：“使君有何吩咐？”低抬间瞥见车窗另一侧有人正看着她，她微微一顿，咽下冲口欲出的称呼，改口唤道：“魏使君。”

魏储依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李莲川向十七和蔼道：“阁下姓甚名甚，在定北军可有职务？”

十七肃了肃神色，“在下顾昀，目下仍是无名小卒。”

李莲川捋捋胡须，笑道：“我善观人面相，小郎君英武不凡，今日是马前小卒，说不定他日可成一方大将。”

十七微微一笑，再次拱手，“托使君洪福。”

满朝文武尽知，定王虽不得陛下喜，但定北军不然。这些年有很多将士立功受封名扬天下，朝中权贵也愿把自家儿郎送军中锤磨，以便其后仕途平顺…李莲川看面前少年，不仅模样生得好，还是一个谦谨公子，越看越喜欢，越喜欢便越想与其多说几句。

十七一一应答，分寸有礼，未有丝毫偏差。

大队整修用饭，李莲川不情不愿放走十七，扭头向魏储依笑道：“这少年人越看越让人喜欢，若将来有个一官半职，不知有多少人要抢其做女婿。”说着哈哈大笑，“倒让我想起魏郎金榜题名那日景象。”

魏储依也笑了笑，颇为认同，“顾…顾小郎君少年英雄，确实让人见了心生欢喜…”何止心生欢喜，少年端坐马背上的模样，英姿勃勃，熠熠生辉，一眼看去便难挪开眼。更让他稀奇的是，她居然可以改换声音，不似大多男子那样声韵粗犷分明，却也与她真正的声音相差甚远，是介于男子年少与成年之间的声音，很清越，与她现在的模样很相称。他初初听到怔愣许久，耳旁似乎有声音萦绕：“十七是十七，十七并非都是十七…”从与她团聚后，这个声音便时时响起，让他清楚认识到，每天见到的十七，似乎都是一个崭新的人。

他既欣喜又彷徨，心头五味杂陈，难以道明清楚。耳旁李莲川不住感慨，正想如何应对，就见十七手提食盒走来，方才忽起的念头便也随之淡了去。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近前，才垂眸道：“李使君，魏…使君，这是侍厨新添的滔婆，请二位使君品用。”

李莲川连连道好，“辛苦小郎君走一遭。此行西陵要在路上费些时候，路途甚是乏味，若小郎君空闲，不妨陪我等说说话，也好解解闷子。”

接下来数日，李莲川当真奉行其诺，常唤她一起用饭，称呼也从小郎君变成了小兄弟，一副熟稔模样，不几日竟然开始说起他家女儿，说着说着又问起她是否婚配。

魏储依就坐一旁看着她，即便未曾对视，也能感受他温和的目光。十七顿感不自在，潦草回道：“尚无。”

李莲川见状哈哈大笑，“小兄弟好生羞涩，我家女儿却是个火爆性子，往后回兆安引你二人见一见，多个小友也非坏事。”

这是明目张胆要十七给他做女婿，未等十七回答，魏储依说道：“某对顾小郎君也甚喜爱，舍妹与小郎君年纪相仿，不如回城某设下筵席，邀李兄与令爱同小郎君一起到寒舍小聚，李兄以为如何？”

李莲川笑指魏储依，“好个魏郎，居然要与我抢女婿。”

魏储依道：“不敢，不敢。”

李莲川又将问题抛给十七，“罢罢，不如由小郎君自己决定，是要与小女相见，还是与魏郎妹妹相见。”一副十七不做决议，其便誓不罢休的神情。

十七看看李莲川，又看看魏储依，两次拱手致歉，“二位使君恕罪，在下对女子没有兴致，恐怕不能如使君愿。”

魏储依闻言不由笑出声，忙偏过头勉力止住。

李莲川却犹如晴天霹雳，愣了半日，犹不死心，“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见十七毫不犹豫点头应下，不由扶额不住叹息，“惜哉，惜哉…”城中多传那些纨绔风流韵事，他怕污了自己耳朵，每每唯恐避之不及，不当心听到了，要直叹晦气。今日活生生的一个就在眼前，痛心之余惋惜更甚，实想不通为何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会有那种癖好。

十七不知惜在何处，本就是姑娘家，自然对女子无兴致，怎能与他女儿婚配。然见他那副神情，心底到底过意不去，想了想，描补道：“不过眼下我还未有心仪之人。”

还没有完全成为断袖，兴许还有救。李莲川顿时再起精神，“那小兄弟钟意甚么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家三个女儿，不若回去后小兄弟都去见见？”

十七头一回直面这个问题，当真仔细想了想，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意中人会是甚么模样，没见过，所以想不出。她下意识看向魏储依，随口说道：“便似魏使君那般罢。”

魏储依闻言眉梢飞扬，向她宽容一笑。

果然是换副模样，聪慧更甚，已经知道如何四两拨千斤，借用他转移话头了。虽然“断袖”的名头不那么好听，但自己的妹妹当然要自己宠，不然还真要她变成男子，去娶别人的女儿么。

李莲川眉头渐渐拧到一处，“钟意魏郎？”他才记起魏储依也还未成亲，二十四五的人，早该儿女满地跑，可他居然还是一个人。难不成也有那种喜好？这么想着，面目表情更加怪异，语调也变个模样，“魏郎也是断袖？”

难怪方才要以妹妹做样，原来是要借名大饱私欲。这一路，二人视线总要黏在对方身上，未想竟是这种原因…

魏储依咳了声，摇头失笑，“某也不自知到底是不是…”

李莲川顿起急躁，以年龄，仕途，正邪之路，苦口婆心劝诫一番。魏储依垂头受教，偷偷向十七眨眨眼。十七会意，迅起身离开，走出好远回头看，一束光正落在他头上，丝生辉耀眼瞩目。

齐戎这一路不常露面，到西陵城后却是忙碌起来，在馆舍与各官署间来来回回。十七怕露出破绽，不与其照面，只趁人不备溜出去几回，一一寻到数位商铺掌柜，道明来意，展示西城手书，然而几人多疑多虑，此事又与官府有关，不敢随便应承，看十七年少，直接将她赶了出来。

十七气急，夜里潜入总掌柜府邸，手提佩剑，欲逼其就范。总掌柜料定她不会痛下杀手，表面应承，翌日找借口躲远，不敢再出来相见。

如此事情搁置，进退两难。

十七无甚收获，闷闷回到馆舍。正值魏储依从官府返还，见状问其缘由，她把这几日生之事述与他听，他沉思片刻，低低道：“哥哥明日无事，随你一道去看看。”

总掌柜居在城头田庄，田庄甚广，只留小门出入。看门人识得十七，力阻其入内。魏储依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看向守卫，笑了笑，“某有一桩买卖要与你家老爷面议，”凑近那人，低了声音，“此买卖涉及你家老爷所有产业，尤为其名下食坊，我瞧着食坊里的盐甚好，不知是购得官盐自己研造，还是暗买私盐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