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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飘荡,碧波回旋,倏忽过了五昼四夜。
直至第五日的午后,约莫申时一刻时节,才终于到达云州。
渡口人来货往,船只首尾相接,鳞次栉比,余何意抱着白坛,付清了船资,又掐着一支仅剩的荷花在怀,跳下船来。
云州地势陡峭,山路盘旋,又正是夏日炎天,道旁绿柳燕呢喃,脚夫赤膊打凉扇。
因天色已晚,没什么活计,此刻都三三两两得聚在树荫下,吃瓜谈天。
余何意一路行去,看不尽门楼高耸,垛迭齐排,这里的妇女上身仅着一件小衣,下头罗裙配翘头鞋,清凉透风,在街市上往来行走,络绎不绝,此地民风开放,更甚长安。
为了入乡随俗,余何意就把背负的长剑取下,缠在腰间,另一柄软剑依旧束在左腿上。
走了好一阵儿,因不识路,他就近拦住一位四十余岁的大哥问话。
“劳驾!问一声楚家所在,兄台知道吗?”
那男子儒冠长袍,浑身穿得严严实实,与云州百姓穿着殊为不同,面色红润,宽颌阔口,瞧着很是端方。
此刻听了余何意一问,拱起手来,先对他行了一礼,倒叫余何意自己觉得唐突,忙也还了一礼,才听他说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去楚家有什么事?”
余何意略一皱眉,虽见得此人彬彬有礼,甚为斯文,但祸事多由轻言出,因此并不直说,只含糊道:“在下姓余,受人所托,来送一样东西。兄台贵姓?”
中年男子‘啊’了两声,却还不说自家姓名,反问道:“是什么东西,谁叫你送来的?”
余何意微怒道:“江湖上的事情,兄台问了又有何益,请自去吧。”
“哈哈哈哈……”
那中年男子长笑一阵,笑得余何意好生莫名,但他初来云州,人生地不熟,也不想多生事端,刚待拔足要走,就被那男子扯住手臂。
余何意气上心头,用力一挣,竟莫想挣动,也不知这男子哪来的气力,一时怒道:“你想干什么!”
说话时,怀中白坛已移在了左手,右手径去拔剑,不料剑才出鞘寸许,就被男子按下。
“小兄弟不要动恼,敝姓楚,单字一个岭,正是楚家人,先前问得急了,是我的不是。”
这就是楚阳的养父,楚家的现任当家麽?
余何意一听对方大名,又见他说话诚恳,心下怒火便自息了,可是此处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不宜谈及楚阳之事,就道:“原来是楚伯父,是余某见识浅了,竟会不识当面,失礼了。”
楚岭今日也是难得兴致勃发,出外游览风光,不期然被这少年拦住问话,一来,楚家在云州当地名望深重,鲜有人不知所在,二来,楚岭早年游历江湖,广交好友,不认识他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是以被这问楚家所在的灰袍少年拦住后,也只以为他是有意攀交,故作不识罢了。
不过见这美少年说了几句,竟怒极拔剑,才知道自己想得岔了,这才自报姓名,他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不怎么自持长辈架子,道歉也很诚恳。
但听对方一声楚伯父,又仿佛认得自己,一时奇道:“你认得我?”
余何意忙自腰间锦囊中取出一块玉佩,乃是楚阳生时常佩的一块暖玉,上刻岁吉祥瑞四字,递给楚岭,并道:“我受庆老前辈所托来此,此地人多口杂,不妨先进贵府,容晚辈慢慢道来。”
楚岭一见此玉佩,面色大变,神情肃然,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回身往内走去。
余何意紧随其后,两人好似竞赛一般,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到府宅。
青石板砌造大路,笔直平整,一座建筑辉煌的大宅之前,左右各安放着一墩张牙舞爪,脚踩石珠的雄狮,狮头微微昂首,头顶涂着一抹赤红,更显得栩栩如生。
上头挂着一块大匾,写的是‘云州楚府’四个金漆大字,匾额左下方横书有‘族府’两个小字,气派非常。
余何意看得一愣,敢将州省冠于府宅之前的,可是没有几个能人,如此也可看得出楚家在云州,是如何的尊崇无比,甚至高于官府。
这也与云州强横的民风习俗有关,在云州,村落之间大事小情,便是闹出了人命,人们也都多让宗族处置,鲜少有人上报官府。
此地的官府,就如摆设一般,放着好看而已。
此刻楚岭疾步迈上数十级台阶,走到楚府大门跟前,紧着门上的铜环‘铛铛铛——铛铛铛’连扣了数声,里头当即有人开门。
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壮门仆,膀大腰圆,下盘稳健。他见敲门的是自家老爷,神情一怔,问道:“家主,发生了什么事。”
楚岭往左一让,对他道:“余小侠前来拜访,你让桓儿出来见客。”
门仆点头应声,急步去了,楚岭往内走去,嘴里还不忘招呼余何意道:“小兄弟少坐一坐,我去换身衣衫,咱们书房细谈。”
实则也不是楚岭非要如此做派,只因他在外走得久了,发了一身大汗,就此会客实在不礼。
余何意抱着白坛,腰悬宝剑,便跟着门仆转进大院,走入前厅,在正堂下落座太师椅。
茶盘上果脯茶点,无一不全,茶过三道,楚岭才从后头走出来,身上已换了一件靛蓝色广袖对襟,里头雪白的中衣立领,盘扣镶玉。
他出来时,见余何意身旁只有茶童伺候,当下眉头一紧,问道:“桓儿呢?”
那茶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面容青涩得很,想来也是少见主家,被这么一问,立时匍匐在地,瑟瑟抖道:“桓少爷午后就出去打猎了,至今还没回来。”
楚岭闻言,自胸臆中舒了一气,无奈道:“这小子。”随即他袍袖一拂,欠身直臂道:“小兄弟,这边来,咱们书房谈。”
余何意抱着白坛站起身来,低头一礼,表示谦逊后,才大步走在前面,两人转入了后头书房。
一进房门,便有一阵清香传来,令人一闻之下,甚是醒神,细看去,才发现房内摆有三处香炉,幽幽冉冉,暮色映浮烟。
博古架上,处处摆着名珍奇玩,稀世古宝,有许多物事,西墙上的雪中垂钓图,左右挂的前朝文公真迹的对联,架上摆着的官窑蓝釉彩盘,还有正当间悬着的白玉磬,桩桩件件,无不是天下少有,世间绝无。
看得余何意颇为咂舌,直道果然是云州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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