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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尴尬万分,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就走了。
卫未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恼怒,只是最后却有些悲哀。他回过头来,看到那老人正用一种略有些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不舒服,低头把手套戴回去,一边小声说,“我是骗他的,我身上没有烧伤。”
“哦!”老人似乎如释重负,小眼睛里闪出了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卫未一不习惯陌生人的关怀,自己有没有烧伤,与他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关系?但是看他年岁很大,衣着纯朴,神情温厚,眼睛里的光也很真诚,所以他也没说什么。
老人倒接着说了下去,“你这奇怪小孩,你费那么大力气爬上了山顶,却不看风景,光盯着脚下,你是干嘛来了?”
卫未一愣了一下,举目四望,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这地方,真他妈漂亮。他又想起一个词,壮阔,这里就是壮阔。他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就什么都不是什么,立刻就会被这里淹没,他太小了,不值得死。
他沉默了,坐在山顶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地看着风景,甚至都忘记了拍照。
山顶的温度很低,游人渐渐下去了,只剩下一老一少。老人悠闲地举着相机拍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卫未一说话,“孩子,你怎么不跟朋友一起来玩?”
“我没有朋友。”卫未一坐在地上赌气说。
隔了一会儿,老人又问他,“你父母知道你独自出来玩吗?”
“我也没有父母。”
老人放下相机,“你这小孩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不得看着冰冰凉。”
卫未一这些天一直神思恍惚,愣了一下才知道老人在开玩笑,他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终于说了一句比较符合常理逻辑的话,“我家人不大管我。”
“这年月不负责任的大人是越来越多了。”老人叹了口气,“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卫未一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老人也没再问,“我要下山了,你走不走?”
卫未一呆着脸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老人看看天色,有些犯难,“再晚一会下山,等不到走上大路天就黑了,你一个人走迷在山里,那可危险。山上也没有旅店,这个季节山上太冷了,在这儿过夜,一定会冻死的。”他看到卫未一听了他的话,脸上有些迷茫不知所措,就想了个主意,“我是一个独居的老头子,你要是身上钱少不愿意住旅店,就跟我下山去,在我家里住一晚上,你可以住我孙子的房间。明天你要是想好了,决定回家了,老头子可以借你车费。”
卫未一没有主意了,可是既不想冻死,也不想一个人乱闯进山里饿死,那可太惨了。有人带他一起下山,他就应该跟着下去。
下山的时候,卫未一连摔了几个大跟头,额头都碰肿了,最后反倒被那老头扶着走。卫未一心里觉得窝囊至极,偏偏那老人走得稳稳当当,好像上上下下这么高的山全都不在话下。还慢悠悠地跟卫未一说,“你没听人说过,上山容易下山难么?那话可不是逗趣儿的。再说,你上山的时候一定也走得太急了,年轻人就好如此,做什么事都一味着急。人一辈子,爬坡的时候多了,有时候爬上了一个高坡,刚喘一口气,觉得意气风发了,想指点江山了,下一步就跌下坡去,摔得满头包,可是呢,这时候也别灰心,再走几步,还能登顶。要知道这就是人生,起起伏伏的,没什么大不了。小孩,你一个人跑出来,是不是也遇到挫折了,我看,多半是高考没考好?”
卫未一没吭声,却笑了一下,他倒是不在乎高考的。
其实老人也知道他离家出走大概不是那个原因,他虽然看起来是考大学的年龄,可是现在却不是高考发榜的月份。老人只是想拿不相干的话跟他聊天,人要自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能看出来的,眼前这孩子就带着那种神情。他不知道这孩子刚开个头的人生里有什么事至于把人逼到绝路上,不过他却知道一个人在二十岁时想自杀的事,到三十岁时再回想起来就会觉得无谓,到五十岁时就会觉得好笑了。
老人家住在距离山最近的一栋楼里,两室一厅,装修得很简单不过却很舒适。卫未一进了老人的家门就累得倒在沙发上起不来。偏偏老人又叫卫未一去帮他做饭,卫未一待在陌生人家里拉不下脸来不去,只好去厨房帮忙。这一通忙活下来,卫未一哪还有功夫伤心难过,只盼着早点吃晚饭,然后躺下休息,这会哪怕让他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睡觉也行了。
一顿晚饭下来,老人话不多,卫未一又累又饿,话就更少了。马马虎虎吃完晚饭,老人带他到孙子卧室去休息。卧室的灯一打开,卫未一就被挂得满墙的摄影作品弄得目眩神迷。
老人很骄傲地指着墙——那都是他孙子拍的。卫未一瞥了一眼摄影作品下的签名,他不但知道这个名字,看过他的作品,而且他还在柏远的个人作品展上跟这人有一面之缘。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男人,不是很英俊,但是眼睛里总是很有精神,现在想起来,他的确长得很像这个老人。卫未一还记得他的血统很乱,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现在定居国外。
老人一个人去看电视了,卫未一在那个人的床上躺下,开着灯看着满墙的照片,想着他的祖父一定很爱他,整三面墙的照片就像许多段旅途的印记,他一定走过很远的路,见过很多的美景,可是不论他走到哪,这里都有一个替他收集照片的人。卫未一很羡慕他。
卫未一全身酸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这个摄影师,就想到柏远作品展上那个坏脾气的季布,再想到那天晚上季布突然打来的柔情蜜意的电话,现在想想季布好像是要跟自己表白似的,可惜了。自己那天要是不那么任性,当天晚上就去季布家里,那就好了。过后又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他的手坏了,季布再也没离开他,幸亏如此,要不然他可真活不下去了,要是季布不那么尽心地照顾他,没有带他去国外手术,那他一定残废得很严重,那他心里该有多窝囊啊,根本就活不了了。季布很喜欢自己吧?喜欢自己什么啊?自己就像是个废品。一定是季布他妈妈喜欢收集旧货,所以季布喜欢收集废品,他们可真是母子。
他突然把被子掀起来盖在头上,他很想季布。又有些无名的愤怒,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在椅子上搭的外衣兜里摸出p4来,在被窝里小声小气地说,“季布,今天我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了,现在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你生气吗?”
他发泄了怒气,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就累得沉沉睡去。
季布在家里,在他跟卫未一的家里接待了陈乐。
她看了季布一眼,有些忍不住发笑,“季学弟,你看起来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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