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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就曾经的交往而言,这两个人信用终究不错。比之后来结识的许多夏人高官军长,反倒似乎更可靠些。
他不知颜幼卿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亦不知他如何与当初同为人质的安裕容再次扯上关系,更吃惊于这山匪头子竟然学会了盎格鲁语,简直可怕。然而海津上任年余,对于华夏诡谲复杂的政局,对于列强间此消彼长的博弈,对于竭力保障帝国在远东的利益,都有了更深切真实的体会,不复初来乍到时的简单直接。
安裕容由卫兵首领送进阿克曼的办公室。
女侍跟进来,十分有礼地询问需要茶还是高馡,是否该添一些点心。
待闲杂人等全部消失,颜幼卿才从阿克曼高大的椅背后现身出来,枪口再次顶在对方脑袋上。
安裕容与颜幼卿对了个眼色,道:“阿克曼先生,请您立刻下令,联合警备队加强兵力,保护圣西女高。”
阿克曼眼角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三个小时后,警备队自然会出动。”
“若是能等,我何必走这一趟。两刻钟内,我要看到巡警列队在校门外,阻挡乱兵。您知道,我耐心不算好,您身边站着的那位,耐心更不好。”
“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的人都看见进来的是你,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以为你逃得掉?”
“多日不见,阿克曼先生胆色见涨。不过我们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走得了。华夏地方广阔,藏龙卧虎,不是只有一个海津。这一点,想必您已有所领略。倒是阁下你,若糊里糊涂把命送在万里之遥异国他乡,才是真正不值得。我们既然进来了,就没有敢不敢,只有做不做。”
阿克曼不满道:“冈萨雷斯是疯了么?叫你这般乱来?我早告诉他,关好门躲一躲,就算乱兵经过,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在租界里杀人放火?”
“哼!”安裕容冷笑,“乱兵敢不敢在租界杀人放火,我可不清楚。阁下如此自信,莫非主使者额外给您通了消息?自然,他们多半不敢跑到皇后大街来杀人放火,但冈萨雷斯先生开了校门接纳夏人,贝罗街上挤满旧城逃过来的民众。莫非你以为,乱兵追过来,会因为进入租界地面,就忽然受到主的感召,放下刀枪,成为善人?”
阿克曼没想到冈萨雷斯有此举动,一时愣住。
“阿克曼先生,我主仁慈,泽被众生。你们西洋人是人,华夏人也是人。你今日故意拖延,袖手旁观,任由乱兵屠戮平民,我们校长先生必定联合校董会,向西、夏媒体披露实情真相,进而向贵国公使提出抗议。届时贵国政府迫于舆论压力,阁下以为,在海津,甚至在夏国,你还待不待得下去呢?”
见对方面色突变,安裕容心头一松。
联合警备队龟缩不出,必是与某方势力暗中有了协定。然此举有违人道主义,若真被西、夏媒体追问出内幕,作为直接负责人的阿克曼多半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召回国内。阿克曼绝非愚笨之辈,立刻想清了这一点。
“我们很着急,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之后,便告辞了。”
安裕容优雅从容地喝口咖啡,又吃块黄油饼干,拿起茶几上的餐布擦擦手指。心想这饼干味道甚美,非同一般。索性整盘子倒进餐布包好,带回去给对面嗜食甜品的人吃。
不等他站起身,就听阿克曼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第23章迷雾竟重重
光复三年入冬这一场横扫京师及海津两地的兵变,因北方其时尚未使用南方革命政府所拟“光复”年号,故被称之为“癸丑兵变”。宣称欠饷讨薪的乱兵劫掠平民无数,烧毁宅铺若干。不仅如此,还冲击到了洋人聚居的租界区,甚至惊扰了南方临时执政府特意派遣至京师,专程迎接祁保善统帅南下参加总统大选的特使团。
原本拟定冬至后南下参加选举,西历元旦日即可正式宣誓就职首任大总统的祁大统帅,忽然之间就走不了了。
兵变虽然不过两日便被彻底镇压下去,但被吓破了胆的士绅商户、普通民众,无不把祁大统帅当作了危难临头的救命草,镇守一方的保护神。这还不过是传出个南下的风声,就有人不肯安分故意捣乱。哪怕全国统一的名头再好听,他老人家真要跑到南方去当什么大总统,北方缺了这尊大佛坐镇,谁知道会不会重新陷入混乱?正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两年,哪个受得了回去过之前那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便是驻扎京师的列强公使馆,也在一两个公使出头推动之下,纷纷发出公告,希望祁保善先生能慎重考虑,以稳定北方局势作为当前之首要迫切任务。
祁大统帅一时走不了,迎接他南下的特使团不甘无功而返,只得暂且滞留京师。
因这场兵变而名声大噪者,当属海津圣西女子高中校长,花旗国传教士冈萨雷斯。他于乱兵追击之时打开校门接纳夏人民众,又说动租界联合警备队将乱兵阻挡在贝罗街外,此举不止保护了洋人,更保护了无数逃入租界的普通夏人,可说功德无量,一时被百姓传为活菩萨。此前许多不肯信洋教者,认为洋鬼子装神弄鬼歪门邪道的,竟有不少就此改信了洋圣人。
当日虽有部分乱兵闯入租界,到底不敢与洋人巡警正面对上。等到联合警备队增兵将整个贝罗街隔离开,遂悻悻然撤退,转头往下河湾最繁华的河滨大道及新开路一带而去。警备队的洋巡警们来得不慢,此前只有小股乱兵与聚集在圣西女高校门外的民众发生了短暂冲突。尽管如此,依然造成了少量伤亡。
安裕容与颜幼卿直到电话确认警备队抵达校外,乱兵撤退,方才动身返回。怕阿克曼临时变卦,颜幼卿一个掌刀,把人劈晕在沙发上。两人回到学校时,重伤员已经被冈萨雷斯派校工送去了租界内距离最近的医院,轻伤者经过包扎安顿在了员工宿舍楼。死者尸体移放到侧面小花园,冈萨雷斯正一脸肃然念诵经文,为逝者祷告。
在场的夏人听不懂这个洋人在说什么,却不由自主都跟着站起来,庄重肃穆,一片寂静。子弹与鲜血的震慑恐吓之后,宗教仪式起到了恰到好处的安抚作用。
现实情形仓促简陋,死者亦非属教徒,冈萨雷斯吟诵了一段圣书上的安魂祝福语便罢。安裕容带着颜幼卿上前,低声将经过交待一遍。冈萨雷斯抬头,越过他肩膀看向后头的颜幼卿:“伊恩,你这位表弟,不知愿不愿委屈来学校做个校工?无论如何,总之今天是令阿克曼先生不高兴了。我可以正式聘用他,作为学校的一员……”
随着花旗国携雄厚国力及与老牌列强相比很是不同的新殖民主义策略强势进入华夏,如冈萨雷斯、约翰逊等深入本地的花旗国人,信心底气日益充足。否则理由再如何正当,冈萨雷斯怎敢叫安裕容二人借用自己名头,暗中以武力胁迫来自米旗国的租界联合警备队队长。
“谢谢校长,我和他商量一下。”安裕容明白冈萨雷斯是好意,将颜幼卿名正言顺纳入学校教工之列,倘若阿克曼事后找茬,也好出面庇护。只是此事还需颜幼卿自己愿意才行。
为安顿伤员,冈萨雷斯通知教务长彼得开了员工宿舍大门。有警备队列阵在前,人群秩序井然,无人敢擅自乱闯。安裕容领着颜幼卿回到自己房间,徐文约等人均在其内。事急从权,卧室仅以屏风隔开,黎映秋及杜家女仆在里,男人们待在外侧地毯上。杜家男仆极守规矩,独自缩在门边。劝说无果,也只好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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