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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说罢,用衣袖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脚步沉重地回到筏子跟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然后纵身一跃,“咚”的一声重重地落在筏子上,筏子随之剧烈地晃荡了几下,仿佛连河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撼动了。
“书呆子”正坐在筏子的边沿,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书,正看得出神。这突如其来的晃动让他差点儿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一倾,差点儿就掉进了水里。他惊恐地大叫起来:“哎呀!黑哥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差点儿就把我晃进黄河喂鱼了!”
“闷雷”则晃悠着身子,双手叉腰,不满地嘟囔道:“黑哥儿,你这一去就是老半天,跟那老头鼓捣啥呢?咱们可都等得花儿都谢了,屁股都快坐出茧子来了!”
文山见黑蛋满脸泪痕地回来,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调侃道:“老弟,你这是在那儿听老汉讲故事呢吧?讲的啥好故事呀?快给弟兄们说说,也让大伙儿听听乐呵乐呵……对了,咱们的正事儿你问清楚了吗?”然而,当他仔细一瞧黑蛋那满脸泪痕的模样,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老弟这是咋啦?遇到啥事儿了?怎么眼眶子都红啦?”
黑蛋只是唉声叹气地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所有的悲伤都凝聚在了心头,无法用言语表达。
“你老弟到底是咋啦?”文山甚是疑惑地追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不解。其他几个弟兄也都用疑惑而关切的眼光看着黑蛋,等待着他的回答。
黑蛋终于蹲在了筏子上,双手抱头,耷拉着脑袋,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别问啦……俺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文山更加疑惑起来,他猜测道,“难道是那舀鱼老汉知道牛壮的什么丧气信儿了?”
“不是不是!”黑蛋不耐烦地打断了文山的话,“老汉跟俺说的跟牛哥的死活无关。”
“既然跟牛壮的死活无关……那你老弟是难受个啥?”文山不解地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关切。
黑蛋用手揉了揉湿湿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那老头儿……他太可怜了……他的独生儿子淹进黄河里已经二十年了,可老人家到现在还在盼着,想再见一见儿子的鬼魂儿……”说到这里,黑蛋已经泣不成声,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文山听了,脸上露出了沉重的表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圣人曰:人生无常……这人世间就是一个苦难的大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被吸了进去。”
“马后炮”这时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我早就知道那舀鱼的老头儿见不到他儿子的鬼魂儿了,二十年过去了,鬼魂儿早就转世投胎了吧!”
黑蛋一听这话,立刻火了:“你马后炮到阴间看了看是吧?!你咋知道鬼魂儿早转世了?你这是在往人家老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这个……这个……”“马后炮”被黑蛋一顿抢白,顿时脸红脖子粗,嘟囔道,“你黑哥儿咋老爱呛我的茬儿呀?”
“好啦好啦!”文山见状,眉头紧锁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咱们都是兄弟,别在这儿没意思地浪费口舌了!咱们应该想想怎么帮帮那老人家才是正经事!”
黑蛋默默蹲在筏子上,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的眼神不时地掠过河面,忧伤地望向那位在大河边儿辛苦舀鱼的老汉。老汉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长,显得格外孤独与凄凉。
也许就在这时,黑蛋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肆意驰骋。他想象着当夜晚来临,皎洁的月亮高悬于天空,银辉洒满大地,那位舀鱼老汉会在月光下悲伤地大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思念与期盼,希望儿子的鬼魂能够穿越阴阳两界的界限,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这分别了二十年的至亲见上一面。然而,要是老汉儿子的鬼魂并未如约而至,老汉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又会流露出怎样的绝望与哀伤呢?他会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绝望地跳进那滚滚东流的黄河之中,去寻找那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亲情与温暖?
想到这里,黑蛋不禁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要说这人生啊,哪个不是活在亲情的纽带之中?可越是那些饱受苦难折磨的穷人,他们心中的亲情就越是浓厚,如同这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绵延不绝。”
文山、黑蛋一行人继续向下游沿河搜寻,又前行了十几华里,但仍旧一无所获。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着失望与疲惫。最终,他们决定改变策略,将筏子划向南岸,希望能在那里碰碰运气。
黄河之上,微风习习,吹拂着他们的脸庞,也吹散了河面上的些许雾气。随着风力的减弱,浪涛也变得柔和起来,筏子被黄河水流轻松地驱动着,由北向南缓缓前行,在水面上泛起一条斜线,远远望去,就像一捆蒿草在水面上慢悠悠地漂浮着。
当他们的筏子即将抵达南岸时,一个宁静的小村庄映入眼帘。河沿边儿,几个村民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割草,有的在草滩上放牛,一片和谐宁静的景象。葫芦筏子缓缓向南岸边儿的浅水处靠拢,仿佛也在期待着什么。
黑蛋摇摇晃晃地站在筏子上,双手掐着腰,用尽力气大声吆喝起来:“嗨……老乡们……你们看到过从河里爬出过活人吗?”他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着,但河边儿的村民却都愣愣地望着他们,显然没明白这个光头小黑个儿到底在吆喝些什么。
黑蛋见状,心中焦急万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们都是聋子?!看到过从河水里爬出过活人吗?”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与无奈。
这时,一个赶牛的壮汉向空中甩了一声响鞭,大声吼道:“你才是聋子!河水里咋会爬出活人?”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割草的年轻人便掂着镰刀直起身子,大声说道:“没看到过河水里爬出过活人,前些时倒是看到顺着河边儿漂过一个死人儿。”
“呀!”筏子上的众兄弟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纷纷从筏子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与恐惧:那个死人会不会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牛哥?或者是与他们情同手足的牛壮哥?
文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满怀渴望与悲伤地问道:“死人捞上岸了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但又害怕听到那个令人心碎的答案。
黑蛋见状,连忙慌慌忙忙地指挥着筏子向岸边儿更靠近一些。众兄弟齐心协力,将划水的长竹竿牢牢插在了岸边儿的河底,葫芦筏子终于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割草的年轻人一脸难受地说道:“看到死人儿还不够倒霉吗?这大热天谁还有兴趣去捞死人儿啊?”他的话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不满。
“死人是男的吗?”被称为“书呆子”的兄弟急着问道,“你看清楚了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与期待,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俺咋会看不清楚?离俺就几步远,那身影在水中清晰可辨……不是男的是女的!”这话一出,众兄弟心中的大石“咯噔”一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放下,他们知道,那不幸溺亡的并非他们心心念念的牛壮兄弟。然而,这份释然并未立即转化为轻松,反而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那情绪交织着解脱与沉重,喜悦与哀愁,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让人既感庆幸又觉心酸。
“你真的看清楚了?确定是女的?”“书呆子”的眼神中满是急切,他似乎希望从对方的确认中找到一丝丝慰藉,证明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黑蛋也不甘落后,他粗犷的嗓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你咋知道的?有啥依据?”
“俺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男女之分还能看错?”被问的人略显无奈,但语气中不乏坚定。
“闷雷”是个直肠子,他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你倒是快说,你咋看出来的?”
那人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了口:“这还用说吗?那人光着身子在水里仰面漂着,长长的头发随水流轻轻摇曳,最明显的,是那两个……大奶子,在水面上若隐若现,还有下身……哎,啥都看得一清二楚,俺这心里头啊,到现在还直犯嘀咕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筏子上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他们默默蹲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河面,心中五味杂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就在这时,“马后炮”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俺早就觉得这死人不是牛壮哥!”
黑蛋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瞪了“马后炮”一眼,没好气道:“你早就知道,咋不早说呢?”
“马后炮”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悠悠地说:“俺早就知道黑哥你要问这句话,这不,正等着呢嘛。”
“嘿,这马后炮,啥事儿都爱卖关子!”大伙儿听了,纷纷摇头苦笑,心中的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幽默驱散了几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再次挥动篙桨,将葫芦筏子划向黄河北岸,继续他们的搜寻之旅。一行人顺水而下,南北两岸来回搜寻,足足找了五六十华里的距离,却依然一无所获。牛壮,这个平日里与他们嬉笑打闹的兄弟,如今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既不见其活蹦乱跳的身影,也未寻得其冰冷的遗体,连他是生是死的确切消息都无从得知。
此刻,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着,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望着茫茫河面,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仿佛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找不到出路,也看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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