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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通往村庄走车辆的那条土路,已经荒芜得长满了野草。星星草开着不起眼的靛蓝色小花儿,星星点点的小花儿在惭愧害羞地隐藏着。徒有其名的月牙草在又细又矮的草尖儿上,颤颤悠悠挑着月牙形状的乳白色花瓣儿,娇气柔嫩的喇叭花被烈日晒得半死不活,但依然散发着甜甜的花香。蜜蜂和蝴蝶在这些可怜的花朵上毫不谦虚地采着花粉和花蜜。一阵儿干燥的热风吹来,蝴蝶和蜜蜂慌乱起来、纷纷随风飞去。
当然荒芜的土路边还长有讨厌人的蒺藜,蒺藜虽然也开花,但这个时候蒺藜的小白花儿早已变成了扎脚的硬刺儿,蒺藜对赤脚的人隐藏着一种敌意,特别是爱赤脚的放羊娃儿不小心就被扎得龇牙咧嘴。所以放羊娃儿一旦看到蒺藜秧就狠狠地连根拔掉。说来也甚为奇怪,蒺藜偏偏爱生长在路边,好田地里很少看到拖着长秧的蒺藜。
迟不了多长时间这条荒芜的土路就要改变颜色了,拉麦的车轮和牲口蹄子就要扫荡路上的这种花香野趣,野草和野花将荡然无存,蝴蝶和蜜蜂将不再光顾。到那时土路将由浅绿变成土黄色,土路将被碾压得面目全非、尘土飞扬。
农历四月底临近端午节,小麦收割的时候就要到了,农户们开始忙乎起来,村庄里到处传来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锵锵”声,那是村民磨芟刀和镰刀的声音,收割麦子芟刀、镰刀不锋利是要累坏人儿的。
村庄外边荒芜空荡的打麦场上另有一番热闹景象。人们向麦场里担来一挑挑的塘水,把水均匀地泼洒麦场上,待泼洒的水洇得半干,牲口就慢悠悠地拉着石磙,石磙后边拖着一些柔软的柳枝,不断地在潮湿的黄土场上来回碾压拖拉起来。碾压一遍过后,牲口拉的石磙就停下来,场子上再泼洒一遍水,等场子表面半干重新再碾压拖拉一遍。如此重复三遍,才能把松软的黄土场子碾压拖拉得平光硬实,晾晒三五天就能碾麦子了。
牲口拉着沉重的石磙在烈日下很不情愿地拖沓着沉重的脚步,使唤牲口的人儿毫不客气地“嗨嚎!嗨嚎!”驱赶吆喝着,并不耐烦地向牲口的屁股上甩上一鞭,咋呼道:“走快点!懒洋洋地!料给你白加啦!”
石磙生锈的铁柱头与生锈的铁凹窑摩擦出“叽叽哇哇”的刺耳声音,老母牛的小牛犊在场边兴奋地戏耍蹦跳着,当看到老母牛挨了鞭子,立即停止了蹦跳,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它的老娘。小牛犊不会想到,当它长大它的命运与它的老娘一样。
街市上的屠户也忙碌起来,屠户把一头头的肥猪宰杀干净,一块块儿的鲜肉挂在街市的肉架上等村民们来买。
除了逢年过节,这个时候也是卖肉的好季节。因为麦收是流汗和费力的活儿,大热天割麦的人儿都想吃点儿荤菜,以便补充身体的能量。收割的村民宁愿平时农闲节省点儿,收麦的大忙季节就咬咬牙割点儿肉改善一下生活。但也有割不起肉的农户,那只好多吃些红薯淀粉做的凉粉来代替了。也有当时没钱割肉的聪明村民,就向屠户赊点儿肉等收完麦子麦子卖了再还钱。屠户对这样的穷户也很融通,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熟悉谁并不担心赖账。其实穷户只要种有田地,屠户就敢赊肉给他,但不敢赊给那些大烟鬼和赌徒,半斤肉也不敢赊给他,赊给他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大早天微微亮,村庄里就从每家每户冒起了袅袅炊烟。妇女们忙活起来,收获的喜悦荡漾在农妇的脸膛上,她们一边忙碌一边嬉笑着:“要收麦子了……要吃白蒸馍啦……”她们要为割麦的人儿准备饭食、茶水,还要为中午这顿饭准备烙饼,因为割麦的人儿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就在麦地里就着凉茶水啃烙饼。
喂牲口的人儿也忙活起来,他们要仔细检查牲口的套具、车辆,要给牲口喂好草好料,好使牲口强壮有力。使牲口强壮有劲儿的好草就是晒干的野燕麦,好料就是炒熟磨碎香喷喷的小黑豆儿。牲口吃了好草好料,看着就大不一样,浑身毛皮油光发亮,拉起套来肯定来劲儿。
小财主们和农户一样也得忙乎起来,他们虽然是小财主但也得亲自下地干活儿,无非是他们比普通农户多种了些麦子,比穷户富裕了一些罢了。古寨葫芦庄的小财主大约有七八家,一般都有骡车,大多在忙季都雇有短工,短工的报酬是按天计算的,吃的伙食与小财主的家人一个样子,像麦收的大忙季节荤菜是能吃得上的,他们不缺割肉钱,但也不敢大吃大喝,只是比大多的农户吃得好一些罢了。
大财主就不一样了,大财主完全脱离了农民的职业和本能,他们是不下地劳作的、是不沾手农活儿的,他们雇有不少长工短工和内勤打杂的,他们动动嘴儿就中了,甚至不用动嘴儿,他们有管家,有管家来动嘴儿安排长工短工、车辆牲口,不需要财主操心。古寨葫芦庄这个千把口人的村庄唯独一家大财主,就是王家。王家的耕种土地大约占全村儿的耕地面积百分之七十,而且都是肥沃的良田。至于王大财主家麦收如何操作,因为王家住的是深宅大院,人们很难看到院子里的活动情况,作者也懒得瞎猜,不过有的村民看到屠户把半扇杀好刮过毛的猪肉扛进了王家大门儿。
虽然人间有穷有富、贫富不均,但大自然对于穷人和富人一律是平等的。大自然通过太阳的光照使穷人的庄稼和富人的庄稼一样成熟,成熟的庄稼的果实究竟是装进了穷人的布袋还是装进了富人的布袋,大自然就管不了啦!
明亮刺眼的太阳骄傲地悬在麦田的当空,精力充沛地继续烘烤着麦田。麦田里的水分似乎被烤尽了,连一点儿湿湿的雾气儿也看不到。麦丛中在干燥的地上溜来溜去的四脚蛇,干渴地张着嘴巴,缠绕在麦秆上的兔丝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枯萎的须蔓。
熟透的麦田一眼望去,像一张烤得焦黄的硕大烙饼,散发出幽幽的麦香。随着干燥的热风阵阵刮来,似乎能闻到烙饼焦煳的香味儿。
农民闻到这种熟悉的香味儿,精神就兴奋抖擞起来,心里一定是乐滋滋的。可麦田里的野兔闻到这种香味儿,必然沮丧害怕起来。因为成群结队收割麦子的人们像对野兔有意围猎似的,野兔们隐身的麦田即将要变成光秃秃的麦茬地了,野兔无法存身了,野兔们只好蹿出麦田悄悄藏在人脚罕至的坟地或荆棘丛里。
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虽然包含着一块儿一块儿许多农户的麦子,但远远望去已经难得分清块儿与块儿之间的田垄了,汇积成了麦子的海洋。麦田最大的户主无疑是古寨的王家,是王大财主家。王家的麦田就占了全村麦田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儿就是村里小财主、小农户的了。
不管大财主、小财主、小农户,在这个季节都得动用全部力量抢收小麦,要不然收割不及时,熟透的小麦就会焦烂在地里。
麦田里开始热闹起来……麦田里车来人往、人喊马叫,仿佛一台农家的大戏在偌大的原野上开演了。
在太阳熏烤下的整块儿麦田里,远远只看到无数顶浅灰色的草帽在麦浪里起起伏伏地晃动,看不到人的身体和脸面,好像一顶顶的草帽漂浮在橙黄色的河水里。
从麦田里慢慢腾腾拱出的一辆辆麦车,只能远远看到满载麦子的车顶,拉车的牛马驴骡只能看到半个脑袋和不同颜色的脊梁。拉车的牲口像一条条慢悠悠游动在黄河波浪中长着耳朵的大鱼,不时像大鱼在河面透气一样,昂头张着大嘴吼叫几声。唯独拉车的叫驴声音粗犷嘹亮,像激动的男高音歌唱家,亮开喉咙作秀似的“哏呱哏呱”显摆几声,于是麦田的空气不再沉闷,热浪里回荡着亢奋的音符。
远远的只听到鞭子的噼啪声和驱赶牲口的吆喝声。偶尔会突然传来人们的惊叫:“兔子!兔子!大肥兔!截住它!”
这时人们就会下意识地拿着割麦的工具直起腰来抬头观看,看到肥乎乎的枯草色野兔翘着短短的尾巴,抿着长长的耳朵在麦垄的间隙里飞快地蹿腾逃跑。每当野兔遇到危险开始逃跑的时候,都会很有趣儿地翘起它那短短的尾巴,尾巴下边屁股上那片儿好看的白毛特别显眼,就像舞台上跳芭蕾舞的美女,故意抬腿偶尔露出性感的白裤头儿一样,只是人们弄不清逃跑的兔子是雌性还是雄性,即便是雌性,也根本引不起男人们对芭蕾舞和美女的丝毫联想,因为这里的人们,根本就没看到过或听到过“芭蕾舞”这样的洋玩意儿。
麦田里也会偶尔听到狗的汪汪叫声,或许是狗子在追赶野兔,或许是狗追不上野兔就懊恼的狂叫几声。这时割麦的人们会厌恶地骂上一句:“没用的笨狗!把麦子都祸腾倒啦……”
这个季节麦子比狗重要,其实很少看到这些笨狗抓到狡猾的野兔。人们似乎在心理上,也不太希望这些丑陋的土狗抓到矫健可爱的兔子,更不希望看到土狗撕咬兔子血淋淋的场面,人们更多的是希望抓到一只活的兔子当作宠物养起来。但即便抓到或大或小的活兔子,也是不好养的、养不熟的,养不了多长时间,要么野兔抑郁而死,要么野兔蹿回到田野里,无论如何野兔是不会甘心当作人类的宠物的,野兔离开野外就不能生存。
“咦……这是什么蛋啊……”一个割麦的妇女在麦垄间发现一窝鸟蛋,双手捧着几枚鸟蛋站起身诧异地叫道,“上面都是紫灰色的斑点儿……”
旁边儿一个可能是她的男人的割麦的汉子,手拿镰刀站起身,难受地咧嘴拍打了几下后腰,看了看说道:“少见多怪……这是鱼鹰蛋。”
“你把这几个鱼鹰蛋放到别处的草丛里吧。”妇女一脸慈悲把手里的鸟蛋向男人递去,“鱼鹰一定会找到它的蛋的。”
男人咧嘴笑道:“你还真会替鸟儿着想?!正好俺又渴又饿。”说着接过鸟蛋,他“啪啪”几下把鸟蛋在镰刀把儿上磕了磕,“滋溜……滋溜……”几口就把鸟蛋的蛋清蛋黄吸进了肚子。
“咦……有点儿腥气……”男人舔了舔嘴唇儿,又弓腰蹲下割起了麦子。
妇女望着眼前割麦的男人噘嘴嗔怪道:“你真像个野人儿!”
“大家看哇……”麦地里一个小伙子站着一手忽闪着草帽一手指着不远处兴奋地叫道,“唱麦客的车子来啦!有好戏听啦!”
不少割麦的男女老少都站起身,一边喘着粗气儿一边憨笑着向小伙子指的地方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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