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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1页）

车站并不拥挤，偌大的车站甚至显得有点空荡，普通候车椅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行李，坐着三五游客，按摩椅倒是基本坐满了，边上的行李也显得有些拥挤和凌乱。

车站广播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通报着即将到站的车次，即将检票的车次，提醒候车的乘客按时检票进站，按地标候车，提醒没赶上车的乘客及时到窗口办理车票改签手续。

程熙双手平放在腿上，笔直端正地坐在A12检票口附近的候车区的座椅上，半个小时了，仍纹丝不动，比寺院里的老和尚还禅定。

车站广播提醒持G3679趟列车车票的乘客检票的时候，程熙还是那样两手平放在腿上，笔直端正地坐着。开始检票了，程熙还是纹丝不动地坐着。乐嘉摇醒怀里的简立基，提醒程熙该检票上车了，程熙抬头看看检票口，还是那样笔直地坐着；乐嘉不得不再次提醒她，程熙抬头看看检票口，摸着右腿旁的棕色的小巧的手提袋，似乎又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回忆了很久，她才拉开拉链摸出化妆盒，对着化妆盒呆了一两分钟，又重新放回去，拉上拉链。检票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她挎上手提袋，迅速走向检票口。

乐嘉往机器人专用的检索口走去，简立基吵闹着要跟乐嘉走一个通道，乐嘉把简立基的小手塞到程熙手里。

乐嘉在检票口遇到她的“双生”姐姐Loka

。Loka替一家公司维护电脑，在另一座城市。她们热切地交流着，眼睛闪着小星星。简立基过了检票口，欢跳着跑向她们的时候，呆住了，他看到两个乐嘉，她们长得可真像。他试探着往前走，又迟疑地站住了，睁大眼睛瞪着她们，样子很滑稽。乐嘉只好告别Loka，拉着简立基走向候车站台，简立基侧着脑袋看看乐嘉，又回头看看Loka，迟迟疑疑地走。“这小鬼，还担心乐嘉把你卖了不成？”乐嘉蹲下来捏捏简立基的鼻子，“告诉你，要是不听话，我可能真的会卖了你哟。”

“可是，她是谁呀？”

“不告诉你，除非你亲我一口。”

简立基毫不犹豫地往乐嘉脸上亲一口。

乐嘉笑着站起来：“你上当了，我不是你的乐嘉……”两人笑闹着往前跑。

乐嘉从没见过如此沉默的程熙，乐嘉觉得身体内部某个部件似乎松动了，总是觉着不踏实，她宁愿程熙像往常一样对她指手画脚，责怪这里步骤多了，那里程序少了；即使要她每天擦地板3次，每次要擦3遍，每个地板砖都转圈5次；即使要她煮饭炒菜时间精准到秒，不能提前一秒，不能推后一秒上桌……所有这些，她都愿意，她就是不愿意看到不挑剔的程熙，她觉得这样的程熙像是被摘去了芯片的电子产品，只剩下一个虚空而薄脆的外壳。

乐嘉很焦虑，所有的现象都

在向她传达一种极不良的信息。她不由自主地从存储区里提取之前保存的各个阶段的关于程熙的印象与行为的数据来做分析对比，数据值反差极大，这样的数据结论不容乐观。乐嘉的情绪也随着数据差起伏波动，这种波动在她传送电波给简化的时候毫不遮掩。她发出的电波绕了地球几圈依然没有成功送达，也就是说，简化根本就不打算接收电波。

这个站上车的乘客并不多，6车厢过道并不拥挤。程熙笔挺地走偏了，一脚踩上13c座位下的那只穿着黑皮鞋的脚，她仍然笔挺地继续往前走，找到自己的座位7A并坐下来。黑皮鞋大概还没遇到过这样奇葩的人，踩了别人连屁也不放一个。他的目光从13C一直烧到7A，乐嘉冲他歉意地笑笑，他才牵强地把不满收回，脸部线条很生硬。

车厢内的乘客还没完全坐好，还在找位置放行李，列车已经启动了。简化仍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简立基刚才在车站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极好。简立基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千奇百怪的问题就都一股脑儿地冒出来了。尤其是爷爷的葬礼第一次把他拉到了离死亡那么近的地方，他好奇地问妈妈人死了灵魂往哪儿去。问了好几回程熙都没把他的问题当一回事，要么“嗯”了一下，又陷入她的沉思中，要么压根就没有反应。简立基觉得很无趣，妈妈对

他的问题总是不那么上心，乐嘉有意思多了，不仅有问必答，而且声情并茂，还知道许许多多的稀奇古怪的事，怎么也掏不完，就像一个小宇宙。简立基还揣着一个甜美的小秘密，他发现乐嘉跟他对话的时候，眼睛里除了他再无他。——可是，刚才那个人是谁？她怎么长得跟乐嘉一个样？但是简立基还是能一眼辨出乐嘉来。

他央求妈妈让他跟乐嘉一起坐。程熙直愣愣地盯了简立基好一会，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简立基而是一个小怪，简立基被看得发慌，赶紧闭嘴坐好。程熙这时突然冲他笑了一下，那笑仍然像往常一样弧度弯得恰到好处，简立基却觉得那笑很怪异，心里陡然害怕起来。他不想再在这儿坐了，他要去乐嘉那儿坐。

简立基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地往乐嘉那边蹭，他用面团般软乎乎的小手搂住乐嘉，附在乐嘉的耳根，耳语他发现妈妈的种种不同，黑葡萄似的眼珠藏着不安与困惑。乐嘉进一步证实了她刚才对比得出的数据差是真实存在的。她感觉到自己不断急剧起伏的紊乱的电波。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了吧？”简立基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用一个秘密换取另一个秘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底气充斥着他的全身。“猜猜看。”乐嘉淡然一笑，仍在卖关子。简立基气呼呼地别过脸。“行了行了，小气包，

她是我的胞姐Loka。”

“那她为什么不和你一起住？你为什么不邀请她来我们家？”

“因为……因为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告诉我嘛，好不好？”

乐嘉没有回答，她紊乱的电波干扰着她。

简立基饶有兴味地盯着乐嘉，好一会儿仍盯不出答案了，兴味索然地伏在座位的置物台上。脑里诸多疑点和问题困扰着他，他不明白大人怎么都那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