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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虽可弃声名,却独不忍家国破碎。」
「幸甚与诸君同袍,幸同进退!」
一轮弦月弯刀一般地在无垠的天穹上摇摇欲坠,冷肃的月光斑驳地撒在遍地尸骨之上,战马嘶鸣,军旗寥落,刀枪剑戟碰撞,寒光凛冽。战鼓声起,烽火弥蔽了天光,刀戈划过,热血飞溅,念想断绝。
俞川一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厮杀惨象,仰天望不见一点希望,他的手里只有一把陌刀,举目四望,同袍寥寥,几乎被埋进了敌军的人堆,更不用说那面写着“梁”字却无人护佑的军旗,早已混合着鲜血被踩进了泥里。
顾不上旁的事,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杀红了眼的士兵卷进了厮杀之中,被动地挥动起手中的陌刀,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只是机械的厮杀,晋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何时最后一个同僚死伤殆尽,倒下之后再也没能爬起来,他被围成了一个包围圈,脏污不堪的甲胄上道道刀痕深可见骨,脚下是无数的尸体,鲜血浸透了黄土,晋军前赴后继地朝他杀来,然后被他抹掉脖子成为战场上又一个无人铭记的亡魂。
还有多少?俞川手臂挥刀挥到几乎没有知觉,眼前的晋军仿佛杀不完一般,用力劈开面前一个晋军的脑袋,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右手酸痛到没有知觉,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他麻木地望着仿佛还有人山人海的晋军,心中无比绝望。
要死在这了吗?俞川手里的陌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半跪着不倒下去。不想死,他心中燃烧起强烈的恨意,那种暴虐从嗜血的双眼中溢出,成为了压死晋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乱世人命不值钱,可能活着谁又想做山河社稷下的枯骨?面对俞川的狠厉,他们退却了,丢盔弃甲地逃离了那个杀神一般的人,四处溃逃犹如虫蚁。
俞川望着四散溃逃的晋军,迟钝地颤了颤眼眸,胸腔里的那口气松了,终于支撑不住,陌刀终于脱手,他身形一歪倒在了血泊中。
活下来了。
“甲胄、兵器能用的都收集起来,晋军的尸体不用管,我军的通通搬到坑里埋了!”
俞川感觉自己被人架着手臂往别的地方拖,恍惚间听见带队清理战场的军官的吆喝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一双仿佛一江春水的眼眸,那家伙忽然笑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哟,这还有个会喘气儿的。”
“带去公孙那。”燕双飞交代了这么一句,转身对着别处正在清理战场的梁军吼道,“都给我瞧仔细了,还有喘气的没有,晋军通通埋了,梁军拖去给公孙治。”
“可都听见了?!”末了,燕双飞又吼了一句。
“听到了!”士兵齐声应道。
俞川几乎是被人从死人堆里薅出来的,当时全身是血,泥浆裹满了衣襟,快看不出人形,他累得很快就昏死过去,但哪怕失去意识,他仍旧能感受到肩膀处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他很快被士兵架着手臂拖到了营帐中,公孙翎一看泥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家伙说道“救治伤员的地儿,不长眼的怎将尸体拖来了?”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拖去埋了?”公孙翎忙着给伤员换药忙得脚不沾地,一转头看见俩士兵拖着具“尸体”还杵在原地,顿时没好气道。
两个士兵耸耸肩,正要把俞川又拖出去埋了,姗姗来迟的燕双飞连忙道“且慢,尚有一息,劳姑娘瞧仔细了……”
他话没说完,公孙翎杏眼一瞪,满脸震惊道“没脑子的,谁教你们这么拖伤员的?”
“把他平放到席上。”公孙翎也顾不上给他们说什么注意事项了,匆忙拿来药箱,给俞川喂了一粒续命丹,生怕就这么一会儿把他给拖死了,转头又使唤燕双飞,“你去打水来给他擦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啊?我?”燕双飞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他魏博节度使帐前亲军、银枪效节都都尉,向来都是人家伺候他,什么时候他去伺候别人?
“不然是我吗?”公孙翎忍无可忍道,“下个月指挥使回来,我一定去告你一状。”
“别,姑奶奶,我现在就去打水。”燕双飞一边讨饶,一边夹着尾巴去打了水来,任劳任怨地把俞川身上又破又脏的甲胄扒了下来,拿帕子替他洗掉了身上的脏污。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燕双飞现俞川身上的伤刀刀见骨,难为他还撑着一口气没死,想着先前吊儿郎当的作为,到底心中生出些许愧疚,照顾起人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公孙姑娘,你来吧。”给俞川快清洗干净身子,燕双飞探头喊了一声正给银针消毒的公孙翎,随后垂眸瞧着双眼紧闭的俞川,他的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半大少年,燕双飞无奈叹口气,只得暗骂一句该死的乱世。
“算我对不住你,快些恢复吧。”他用手指戳了戳俞川的脸,轻声呢喃着,多情的眉眼越柔和。
俞川恍惚中感觉到有谁给自己喂了一粒药,减弱了全身上下几乎把他逼死的疼痛,紧接着有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清理干净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再后面他就没有知觉了,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翌日傍晚,他昏昏沉沉地从席子上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怼在眼前的大脸,差点没给他直接送走“我靠!”
那人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唤。
“你是谁?”俞川忍着伤口的疼痛从席子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眼前吓了他一跳的家伙,语气不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却还要竖起尖刺的刺猬,敏感又警惕。
“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那少年嘴巴一咧朝俞川露出一个纯粹而热烈的笑,嘴巴里秃噜出一串后者听不懂的词汇。
“啊?”俞川愣住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他听不懂呢?“什么?”
“我说,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少年以为他没听清,又嘴皮子相当利索地重复了一遍,听得俞川一愣一愣的,他干脆放弃了去弄清楚那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的含义,只问道“你叫贺镜?”
“对,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高兴地重重点头,又开始重复那一串词汇,俞川感觉自己脑仁儿开始疼了,好在有人拯救了他。
“小子,名号可不兴乱报的,如今是大梁,你还报着前朝的名号,当心掉脑袋。”燕双飞手里端着碗饭斜靠在营帐边,墨拿了支筷子随意地竖起,额前些许碎勾着眼尾,长眉微挑,风流又多情,“哟,醒了?挺好,正头疼怎么给你喂饭呢。”
说着走过来把一碗盖了一片肉的饭并一双筷子塞到俞川手里,俯身对上他的眼睛,唇角一勾,张扬又热烈“燕双飞,银枪效节都都尉,你的长官。”
俞川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反而盯着燕双飞的髻看,语气轻轻地“那是筷子吗?”
“对,昨日打架的时候带叫人扯断了。”燕双飞坦然承认了,一点也不觉得拿筷子束这件事有多奇怪。
“都尉,我没有吗?”贺镜眼巴巴地望着俞川碗里的肉,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燕双飞哼了一声,戳了戳贺镜的脑袋,“这都乾化四年了还在报大唐的名号,没叫你吃板子就不错了,你还想吃饭?”
“都尉,你饶了我这一次吧。”贺镜哀嚎一声,抱着燕双飞的大腿撒泼打滚,吵得俞川额角直抽抽,若非肩膀上的伤口会裂开,他真想把这傻子丢出去,比蓝黛还烦。
“不罚不长记性,饿着吧。”燕双飞拍了拍贺镜的脸,满意地哼了一声,起身出了营帐,“吃完了自己把碗送到炊事房,要是碎了小心我打你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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