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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啟明緩慢站直蜷麻的腿,凍紅的手指背在身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只說,「起得早。」

第o2章第一口奶

在6啟明的記憶中,他和滿月的相識,還要從第一口奶說起。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穀雨前後,6家發生了兩件大事。

6母意外懷孕了,為了響應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更主要為了保住教師工作,決定打掉這個孩子。

全家不敢聲張,6父托人在小診所搞了一包沒名字的藥,聽人說,喝完靜躺一個小時就能流掉。

6父拎著塑膠袋,站在門口抽了一根煙,白霧在眼前散開,鼻腔湧上的焦味和平時燒的紙錢味重合。

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自己播下的種,自己說了還不算,這以後燒紙得咋念叨。姑娘啊,你安心去吧,是爸親手送你上的路。

想想都造孽。

回到家,6母端著渾濁的湯藥,腥臭的氣味難以下咽,反覆問6父喝完疼不疼。6父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疼。

是不疼,也沒啥效果。

眼瞅著小腹日漸隆起,學校那邊是瞞不住了。街道派人上門談了幾次,車軲轆話,一胎上環二胎結紮。

開始6父好商好量挺客氣,幾名婦女同志使命必達。

6父就急眼了,拎著掃帚把人攆出去幾回,再來他就裝神弄鬼。人多少沾點迷信,尤其看他家裡紅紙綠紙的紙紮人立著,犯膈應,再就不了了之。

小孩總算保住了,但6母的工作沒保住。

這個連環意外的孩子降生了,是個女孩,取名6今安,夫妻倆希望女兒今後平安。

擔心月子裡的6母哭壞了眼睛,6父摟著媳婦的肩膀,安慰她,「這都是咱們這些年幫那邊人行善積德攢下的福報,藥都不好使,說明這孩子天意得留,以後我努力掙錢養你們娘仨。」

天意還是人為,怕只有6父自己心裡清楚。

6父在醫院對面開了一家殯葬用品店,賣壽衣、紙錢、花圈,他隔壁就是鄰居滿家開的熏醬館。一條服務,病輕的撮一頓補補,病重的煉人也方便。

緣分不可言,喜事都趕巧,6家閨女出生的同年,滿家也生了個女兒。

滿家屬於老來得子,滿父幼年染上小兒麻痹症,導致兩條腿無法行走,從年輕拄拐到後期坐輪椅。不過還好,他父輩留下一門餬口的熏醬手藝。

那個,結婚一半靠介紹,滿父到了該成家的年紀,鄰居幫忙撮合過幾戶人家的女兒。但人家多少顧慮他以後生活自理問題,再有就是生育方面,都沒看上他,只有陳嵐不嫌棄他。

要問陳嵐圖他哪點,那只能說她自己嘴饞,就樂意吃滿家的醬骨架,就這麼稀里糊塗綁定了一生。

兩人結,日子越過越紅火,沒多久就懷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勤勞人都有個通病,閒不住,陳嵐懷孕期間一直堅守在熏醬館忙活,結果累得早產。孩子生出來比男人手掌大點不多,皮膚薄得像層蠟紙,血管的紋路清晰可見,陳嵐越看越著急上火,這一著急還沒奶水。

6家聽說這事後,讓趕緊抱孩子過來,熱心腸要幫著奶,咋的也不能餓著孩子。

那是6啟明第一次見到滿月,那時候的滿月還不叫滿月,叫滿雪俏。她媽希望她以後能如雪一樣白淨、俊俏。

三歲的小6啟明好奇地低頭看著襁褓中的嬰兒,又紅又小,黑溜溜的眼睛占了半張臉,像一隻剛生的小老鼠,皺皺巴巴,丑得嚇人。

6母給他介紹:「這也是妹妹。」

小孩對萬事萬物都抱有奇,6啟明也不例外,伸出一根食指,想碰碰嬰兒露在外面的小手。誰承想,不如雞爪肉多的小手,還挺有勁兒,反捉住他的手指。

軟得像豆腐似的小手緊攥著,6啟明不敢硬抽,急紅了臉,可她就不鬆手。

大人們笑作一團,說這小丫頭長大得成犟了。

南一道街保留著舊時的巴洛克風格建築,走過狹窄的胡同,四方小院三面圍著二層小樓,一條長長的露天走廊串聯起十幾戶人家,住在這兒的都是多年的老鄰居。

6家和滿家除了店面挨著,家也挨著,一戶門的距離。

6今安和滿月一起長大,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天天賴在一起玩。6啟明和倆小姑娘玩不到一塊去,頂多是她倆挨欺負了,他幫著出頭。

這樣平淡的幸福時光過了兩年,6家又有了的大事。

9o年代的深圳趕上好時候,一個圈畫下去,遍地黃金,各色人懷著發財夢撲上去尋找翻身機遇。

6母在家帶了兩年孩子,終於坐不住了。作為那個年代含金量極高的大學生,她自然不甘心一輩子平庸,和6父商量走出去闖闖。

6父起初動過心,但細琢磨不是那麼個事。他去能幹啥,南北殯葬風俗不一樣,扎紙人都輪不上他。再說了,6啟明還在讀小學,去那邊語言不通,再把孩子學習耽誤了。

因為這事夫妻倆大吵了一架,一向溫和的6母激發出東北女人的強悍,傾筐倒篋數落著積壓的委屈:「我當初看上你圖個老實本分,我怎麼就沒想到你能這麼窩囊,就顧著眼前一堆一塊兒的蠅頭小利。你不走是吧,那你就和你這堆破紙人過吧。」

6母摔上門,留下一句話,買了張火車票,遠赴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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