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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第1页）

傍晚，天渐渐暗了下来。启明星已在西边的天空放亮，显得格外耀眼。这家里的主客们聊到这时还没散。到了饭点，溥铦张罗大家说：“走走走，外面吃去，砂锅白肉，正好贴秋膘。”

孩子们一阵欢呼。

文雪半路杀出来：“不行，家里有厨子，何必花这冤枉钱？”

忆美也说：“没必要，要出去吃我就走了。”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请一两顿应该的。”溥铦大喇喇地说。

“少说大话了！”文雪气呼呼地说：“你少喝两顿酒什么都有了。大姐，你知道么。他也不晓得哪儿沾的毛病，一喝醉就藏钱，一喝醉就藏钱。酒醒了又忘了藏什么地方了！我急都急死了。每到月末，我们就得把家翻个底朝天——都成我家一景了！”

忆美听完哈哈大笑。

“下月这钱说什么也不能放在他手里了。”忆美说。

“绝不能！”文雪斩钉截铁地说。

“在你手里也没什么好，全存银行了！”溥铦说。

“你别说，文雪这么错没错。虽然现在世道不好，可钱放在瑞士银行里还是很安稳的。”

“你们女的就会帮女的。”溥铦悻悻地解开西装扣，坐下说：“在家吃吧。”

“在家吃在家吃。”文雪高兴了，出去和丫鬟嘀嘀咕咕的。

忆美望着她的背影，很欣赏地说：“文雪挺会持家的。”

“就是抠门呗。”他伸着脖子冲外面嚷：“再去买点酒。”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忆美从自己的包里亮出一瓶葡萄酒：“没带什么礼物，就把这当

上门礼了。”

溥铦拿过来端详道：“这不够度数。”

文雪吩咐完了回头对忆美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算什么礼？”忆美说，“总比他喝白酒好。”

“白酒才是酒。”溥铦放下酒说。

文雪道：“喝白的你又醉了……”

“醉了又藏钱？”忆美接口戏谑道。

溥铦脸一红，迟疑一下，退步道：“那买啤的。”

文雪拿着两个擦得锃亮的高脚杯过来，放下，然后手指点了一下丈夫的额头说：“人家说

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酒腻子！”

孩子之所见

从那以后，忆美来溥铦府邸的次数渐渐多了。

那时，她和溥铦那几个年轻的妹妹一起被小哥俩列为了“世上最欢迎的人”。每次她们的到来都能让那两个小鬼头都欢天喜地的。

但是要把她们比个高下，亲属还是占着血缘的优势。毓崢毓峰和姑姑们的融洽相处是浑然天成，不需食品的讨好的。那几位年轻的姑娘不但性格开朗，而且在当时也算得上是时髦青年了。在那段时间里，毓崢和弟弟在姑姑的教导下，知识面猛然拓宽，天上底下有的没有的，都能说上几句，和大人们聊起天来也没什么隔阂。大人们都夸：“这两个孩子懂得真多。”

特别是有关电影的，他们零零总总听了不老少。他们知道美国有个好莱坞，是专拍电影的。上海也有这样的公司，什么“联华”“明星”都归那一类。阮玲玉和胡蝶他们也听说了，还看过她们的画报，不见得有多漂亮。

对于常听到的“恋爱、结婚”这类的成人词汇，他们也有个一知半解。知道有个诗人叫徐志摩，结了三次婚，离了三次婚。家里人没一个喜欢他的诗，姑姑们对他这个人的人品非常怀疑。

文学界里，除了那个徐志摩，他们还知道有个张恨水。报纸上有他小说的连载。毓崢字识了很多，看过后仍觉得一头雾水。不过小姑是很喜欢。爷爷奶奶家订报纸就是为了让她能看到连载。有时她还到他们家来蹭报纸看。小姑老说秦瘦鸥写的东西没张恨水写得好。据说这两人都是一个派的，“鸳鸯蝴蝶派”。就是还没弄清这派掌门是谁。

他们只要不去，爷爷奶奶是绝不会来看他们的。有时候他们也会想爷爷想得哭。可是每去一次，他们对那里的适应度就减少一分。慢慢地，感情淡了。他们和醇王夫妇的感情就是从那个秋天开始疏远的。

接着又是冬天，他们对这个寒素的季节感到亲切。因为他们想到了回国那年的皑皑白雪。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早。从大家能从嘴里哈出白气开始，就有雪了。刚开始还是纷纷扬扬地下。雪中有雨，雪片落在地上是不成形的，一落地就化了。有过了半拉月，鹅毛大雪开始了，素净的大雪冰清玉洁的，放眼望去能照亮人心。

从那天开始，祥贵人求医问药的消息发布于各大报纸。整个紫禁城里也弥漫这一股药味儿。荣惠太妃受不了这气味儿，不几天就迁往颐和园住了。

后来，肃亲王介绍了个日本的名医进宫。连续数日，祥贵人稍有起色了。文雪奉旨进宫陪过她几天。那些日子祥贵人成天拿着小孩儿的衣裤端详，边看边啧啧称奇：“小孩生下来怎么这么小。”

在她重病那些天，人瘦得不行。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照长不误。宫里的人都私下传，说贵人上辈子可能欠了这孩子的债，所以孩子现在来吸她的血。

又过了半月，谭玉玲的肺病又反复了，日本医生说单吃西药不行，一定得打针。肃亲王也在旁边敲边鼓，说这日本人说他在日本也是给日本上层人物治病的，口碑很好。溥仪这才勉强同意他给自己的爱妃注射盘尼西林。日本医生很自信地保证过，贵人的病太重，必须一日一次，坚持三个疗程才能好转。

每年正月十五，既是元宵节也是万寿节。往年溥仪对自己的生日总很低调，过得尽量朴素，除了必要的礼仪流程，其他的一概免除。可是这一次他却主张要办得热闹，唱戏的从四天前就开了锣。贵妇们也打扮得比平时节庆要显得乍眼，大家站在一块也是色彩鲜艳。虽然过的是元宵万寿，可没人不知道，这次如此大张旗鼓其实是为给祥贵人冲喜。祥贵人自从挨过冬至以后，好像大限将至似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盘尼西林的用量也加大了。太医们诊脉，胎儿的脉象总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