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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垂眸勾起唇角:并非神机妙算。只是东池子库房装得满满当当,必定要等真药发车后,腾出了空茅屋,假药才能装进去。
所以,运真药进京,和运假药至东池子库房,必定前后脚。
程行龃威胁完祖坟,再看远处山脉横亘,只觉终有人扶他青云志,一路繁荣至山巅,前二十余年的辛酸苦辣皆可抛之脑后,胸中细算如今手上的底牌:他与柳大人的血脉相连、贺氏竞选绛色“青凤”、程家被他牢牢把控在手再计入最大的底牌,帮扶京师入药。
柳大人说了,这几批药,直接进入京师豪门的私库,作为瘟疫的储备药材。
一共十家豪门,储备了,足以支撑松江府府内三万人的药材。
他私心祈祷:那些豪门最好染上瘟疫,这样他进奉的药才得见天日,论功行赏时,才有他的一份否则,这些药,只能在暗无天日的货仓发霉发烂。
程行龃志得意满,拍马高喝:“走吧!”
山月掩袖捂唇:“看来柳大人很喜爱您。”
程行龃得意洋洋,双手展开靠坐车厢内壁,如牛反刍,细细回味柳大人的教导,面对山月谈兴极浓,娓娓道来:“教我为人处事,若我以后当官,也要作柳大人这样的官儿。”
程行龃手伸出,翻手覆手易如反掌,兴致勃勃:“他这样地位的人,杀人如砍菜,翻云覆雨简简单单。”
山月眉梢克制不住地抖动。
“你知道吗?八年前,福寿山起了很大的山火,是柳大人帮我擦的屁股,涉事家眷全都被人追到家中——”程行龃手抹脖子,作出“嘎掉”的样子,也不管山月是否能懂,自顾自往下说:“柳大人还给喝了上贡的雨前龙井,程大兴只在待客时喝整茶,背地里尽吃茶叶沫子连柳大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小小年纪都眉清目秀、行进有度,跟我们家里的丫头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像通往另一个尘世的门被打开,程行龃极度兴奋。
山月抓住第一句话,“后面还追到家中补了刀”——怪不得,这八年中,她曾乔装回到村中,却不见父亲身影,甚至当初的茅屋、鸡圈、砂石地全都被推平,建上了新屋,仿若贺家从不存在!
她原以为,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只余一张俊秀脸蛋讨饭吃的爹一早跑了,却不想那吃软饭的爹,也被追上抹了脖,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是是柳大人善的后?”山月语声藏有难掩的颤抖。
程行龃双眸晶光闪闪:“柳大人很厉害吧!?”
山月自胸腔深吸一口长气,莞尔抬头:“是啊,很厉害呢——”
语声婉转,如夜啼的黄莺,似是想起什么来:“五日后,柳府的阿嬷要我戌时至秋水池,画暮色残荷枯叶,似是京师的贵人想看。”
山月作为难状:“我没立时答应,程家家教严,寻常不准姑娘出门,我怕您为难。”
程行龃立刻道:“有何为难!柳府叫你去,你便去,难不成柳家还会害我们?”——程行龃撩开车帘,高声唤:“蒋二蒋二!五日后,你去东池子库房顺路,送月姑娘至秋水池!”
蒋二瞪大眼睛,惊恐回头,却见那位贺姑娘正对他轻挑眉头。
心里有句敬佩的“册那”,不知该不该说——这局,竟真叫她给攒成了!
马车驶回府邸,程行龃才渐渐从狂喜中反应过来,想起晨间在店子门口跳舞骂街的那群人,正欲唤来药堂管事问询,却见门口掠过一抹如云雾晕染的浅紫身影。
程行龃话头顿住,目光紧随那抹身影,如中了魔般,步伐也跟随而去。
什么鼓上舞,什么柳大人,什么送药入京都暂且抛却脑后,哪里抵得过数年的执念。
山月佝头下车,拍拍蒋二的肩头,转身便回了内院。
如坐针毡至入夜,山月绕过垂花门,同值守的陈小全家的笑着颔首,并不解释去往何处,径直外出垂花门,直奔外厅小侧院,小侧院居程家东南角,与其说是小院,不如说是一处逼仄的茅屋,素日人迹罕至,如今小木窗透出光。
山月背靠灰墙,左手轻敲木门。
“咚咚咚”三声。
木门“嘎吱”应声打开,着素衣长衫的程行郁推门探看,刚伸出头,却被人猛地一扯,电光火石之间紧贴灰墙,被人以一把薄刃蝴蝶骨刀挟持进屋。
灯花被风挑衅闪烁。
程行郁耳边响起喑哑低沉的女声:“你到底是谁——在你回答之前,我需要告诉你,这把骨刀薄如蝉翼,却可削金为泥,我只用轻轻推搡,你脆弱的喉咙便会像扎开的西瓜,汁液飞溅,死相残忍。”
程行郁肩头一松,苍白薄唇微微抿起:“贺姑娘,我的来历,并没有作假的意义。”
是。
在第一天,他出现在灌丛烧纸钱,山月便让黄栀多方求证程家二少的来历:为程大老爷庞姨娘所生,比程行龃小五岁,自小体弱,程大老爷懒怠在他身上花心思,又怕庞姨娘潜心照顾弱子而忽视了他,便自小将他送到了皖北舅舅家,每年给个五十两银子就算尽责了,舅家是山野村医,他跟着舅舅久病成医,时常下山替猎手、村民诊疗,养过十五岁后,才每年过年回松江府一月,程大老爷至此才愿意给他含参续命。
山月不欲与其无谓争辩,厉声直道:“我问你,今日药堂前作鼓上舞的那位红衣姑娘,是不是你找来的!”
程行郁微怔:“是,那一群人都是深受程家售卖假药之害的人,自皖北至松江府皆有——上次,我同你说过”
“噤声!”
山月胸腔剧烈起伏:“那位红衣姑娘是什么出身?姓甚名谁?自哪里来?”
程行郁敏锐感知到身后之人已接近崩溃边缘,不顾脖颈前的薄刃,宁肯划伤出血,亦转身面向山月,眸光澄澈干净:“我看着你说,我怕你以为我仍在说谎。”
“那位姑娘名唤魏如春,今年十五岁,父为药工,长居皖北平宁山,其父所采上等石菖蒲、紫苑、白芷等药为程家所购,程家收下货后却诬陷其父卖的是次品,只肯给三等药材的钱,其父无奈只能冒雨上山采药筹下她弟弟读书的银钱,可惜脚下踩空,如今尚且瘫痪在床,不能行走。”
因那栟蝴蝶骨刀的存在,二人被迫贴近。
澄黄微光之下,程行郁轻声缓语,娓娓道来,一语言罢,却见刚刚喊打喊杀、在程府搅动风云的贺山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面颊上血色迅速褪去,像一朵枯萎的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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