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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打上几拳踢上几脚,不算什么,被人对着脸孔吐几口浓痰也不算什么。又不会丢了小命。真正的胜利,是置对方于死地,自己却完好地活着。
死里逃生的阿腾一边伪装得更加驯服卑贱,一边算计着如何反手一击。
51、谎言〇五
想不被人吃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收起毒牙养精蓄锐。待到羽翼丰满,便先下手为强,将有本事吃掉你的人,统统屠杀殆尽。
为了苦尽甘来安枕无忧的那一天,阿腾绞尽脑汁,做出了人生之中最疯狂的一次赌注。
他知道,如今的上海滩,各股势力相互制衡,一派太平盛世,根本没机会给他来拼杀流血建功立业。九爷又威名赫赫行事谨慎,也没有机会让他去奋不顾身的挡刀挡枪。所以他把主意打在了这个家里最薄弱的一环——阿臻少爷身上。
这是一个周密的绑架计划。由他最信任的兄弟,阿毛阿义几个,出面绑走傅斟,再索要巨额赎金。为了阿臻的安全,九爷一定会撒开人手暗地访查。拖到他们几近绝望之时,阿腾再假装机缘巧合下舍生忘死救出阿臻,从此作为九爷一家的恩人,自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这豪赌的风险之大,赢了,固然无本万利,输了,必将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也要奋力一搏。他不想一辈子卑微贫贱、籍籍无名,最后凄凄惨惨地被人生吞活剥。他要做吃人的那一个!
他总是能够很清楚回忆起那天早上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阿臻收拾得整齐光鲜,提着书包去上学,已经出了门口,忽然回转,蹬蹬蹬跑上楼来找他,拉着他的袖子热络地说:“飞扬,我与谢双成约了赛马,可不能输!明日下午咱们一起去西郊马场,你帮我挑一匹稳赢的!”说着,很神气地对着他眨眨眼睛,笃定地说,“你选的,总错不了。我只信你!”
那眼神之中闪烁的坦诚与信任,让他陡然生出一阵强烈的愧疚,并自此愧疚了一辈子。
他们自然没能选马,更没能赛马。那日阿臻打从学堂里一出来,就被麻袋套住了头,转手丢上辆没牌照的小车,一溜烟开走了。
一切依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隐匿行踪,索要赎款,拖延时间,只等事成。
意想不到的是,在本应碰头的时间地点,阿毛几个忽然失去了联络,不见了。
阿腾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原本关人的地方,桌上的茶杯里还有没喝完的茶水,地上的灰土,也有拖行过的痕迹。看来他们的离开是临时起意匆忙成行的。
送给九爷的勒索信上,赎金数目大得惊人。他们本以为九爷会顾虑为难,谁知竟一口答应了。看来,阿毛几个,是对那笔天降横财起了贪念,要假戏真做了。糊涂,十足的糊涂,也不想想,就他们几个小虾米,凭着九爷的人脉手段,拿到了钱又如何有命消受。
还有,阿臻少爷怎么办?那日他说:“我只信你!”短短一句,言犹在耳字字揪心,无论如何,阿腾不想害死他。
费尽周折,终于在闸北的一条废巷里,找到了几人的踪迹。
阿毛自知理亏,也不多辩解,坦白承认他只图钱财。从前阿腾借了他的金表入得帮会,如今阿腾又要靠他们冒险来借机上位,他不想次次为人做嫁衣,他也想尝尝当大哥的滋味。
阿腾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毛竟全不为所动,还扬言,不管阿腾愿不愿意参与其中,他们都打定主意,先拿了钱,再杀了肉票,最后众人分道扬镳远走高飞。
阿腾说:“若是我不放你们走呢?”
阿毛哼哼冷笑一声:“那就一拍两散!到九爷面前,拆穿了你的谎话!看你还耀武扬威些什么!”
不得已,阿腾抬手、闭眼、咬牙,“砰”地一枪,结果了阿毛。
那是阿腾第一次主动开枪杀人,杀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一个在他苦难之时互相扶持过的朋友。
没办法,赌注太大了,他输不起。
阿华阿义从震惊中缓过神,望着躺倒在地上僵直的阿毛,心中明白,如今身手利落持枪相对的阿腾,早已不是当年穷街陋巷同甘共苦的阿腾了。他们既没有指责也没有反抗,在阿腾的命令下离开了上海,再不敢回来。
52、谎言〇六
那夜,已是秋深,寒风细雨冰冷刺骨。
阿腾提着灰黄暗淡的油灯,在充斥着霉烂气味的厢房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臻少爷。
灯火幽幽地凑到他面前,那张脸枯槁苍白,嘴唇干裂,眼睛半睁着,直直盯着他,竟眨也不眨。
阿腾取了水,小心润湿他的嘴唇,一滴一滴,直到他能够探出舌尖自己去吮吸唇角的水珠。
阿腾又把找到的点心喂给他,可是他连去咬点心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把点心掰扯开极小的一点点,慢慢喂到他嘴里,直到点心变得柔软,他才能费力地吞咽下去。
阿臻的四肢僵硬冰冷,任凭怎样费力揉搓,依旧没有一点温度。在这冰冷的地界等上一夜,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阿腾一跺脚,打定主意,把外衫脱下来,披裹在他身上,背起他往外面走去。本以为走到大路,会遇到车子或店铺。可那条路两边都是荒野,走出许久,也不见人家。
阿臻安静地伏在他背上,不时轻轻蹭一下,艰难地唤一声:“飞扬。”
阿腾应了一声,问他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冷了,都不见回答。
过了片刻,背上的人再次轻唤:“飞扬。”
阿腾再答话问话,依旧不见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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