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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的话让满堂皆静。
姚县令惊诧不已,不由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量着堂外偏偏而立的年轻人。
钦天监主薄虽是与县令相同的七品官职,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且所在部司乃国之重职,一个地方小官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见沈昱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听报号便知绝非遭到贬谪之辈,京官在外地游走,想必身负公事,不可小觑。
姚县令心中暗自忖度,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强作镇定高声喝道:
“口说无凭,阁下可有信物佐证?”他想,虽说气质不错,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呀,万一有人故意冒充,那可就糟了。
“这是天子亲赐印绶,大人不妨一观。”
沈昱仪态端庄,未有半分失礼,从袖中取出印绶放至面前衙役呈过来的小案上。
衙役将小案递与堂上的姚县令。
只见铜印方正,款文体势秀逸,笔意精致,确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官印,没有作假。
一旁年纪尚轻的县丞也探过头来,悄悄附耳在姚县令旁:
“大人,卑职听闻先前荆州沭阳县主簿、扬州司理参军沈昱沈大人,年少荫补入仕,在职时开垦良田、兴修水利,因治理沭水颇有功绩,得上赏识,后调回京,编校昭文书籍,任钦天监主薄一职!想来堂下站着的正是这位沈大人呢!”
姚县令原先还稍有迟疑,如今见了这枚官印,又听了县丞这么一说,顿时又惊又喜,立马站起来急急往堂下迎去。
“久仰沈大人大名,不知大人前来,本官实在是有失远迎。”
沈昱面带微笑地收了官印,与姚县令互相见了一礼,便将话题转到来意:
“哪里哪里,沈某年少识浅,不过是有祖辈荫庇,而今幸蒙天子厚待,得与师妹游历四方,还望大人多多担待。不过,方才我见姚大人在堂上愁眉不展,不知可是在审理此案的过程中遇了什么难事?”
“沈大人何需如此生分,你我兄弟相称就好,”姚县令见他有意相助,自是大喜,连忙将他请到上座,“此事说来也是惭愧,愚兄自知探案手段平庸,而这案子又是狐鸣又是酒的,不知哪里生的这般奇怪!要我说,这罗画师啊左右不过是上了岁数,饮酒过度害了病死的,那些狐啊妖啊的谣言指不定都是府里为了遮掩脸面才传出来的。”
姚县令命底下退了堂,言明择日再判,保证定会有个结果。
众人遣散。姚县令把方宁、沈昱领到屋里,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地说着自觉不错的过程、结论。
方宁听着他讲,只觉这人笨得好笑。
“狐妖的流言确实像有心人为了遮掩什么而故意放出。但罗画师的死,在下不觉得是一场见不得人的意外。姚兄平日公务繁忙,要处理的案子颇多,我知您不想错判任何一桩,心系百姓,但无暇分身,不如就让沈某来代劳,也算为姚兄分忧。”
沈昱打的一手好官腔,面对着至少年长自己二十来岁的姚县令面不改色地表演,既照顾了姚县令的脸面,又说了自己的诉求,让方宁在一旁不禁感叹不愧是从官场摸滚打爬上来的老油条了。
姚县令喜不自胜,马上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二人,吩咐手下的衙役卒吏,在此案的查证上,全听沈昱和方宁二人意思,随即安排好了招待两人的侍从,就以年事已高为由告辞回房休息了。
得了姚县令的允许,方宁两人即刻带着人马动身前往罗府一探究竟。
罗府里上上下下都挂了白布,一股肃杀悲哀之气。
灵堂中央放着罗画师蒙着白布的尸体,微风阵阵,撩的白布偶有起伏,平添几分诡秘的遐想。
灵堂门口堵满了人,一位身披缟素的中年妇人哭哭啼啼地拦在门口,不论官府的官吏和仵作在一旁如何劝说,也不愿意放人进去。
方宁、沈昱直接带着衙役、仵作,先前往罗画师死亡的第一现场卧房,内外观察了一圈,回到灵堂,仍见罗夫人不依不饶。
“罗夫人,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既然想要知道您夫君的死因,怎么能不让我们验视罗画师的尸体而独自一人守着呢?”那仵作模样看着还算年轻,耐着性子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
“走!你们都给我走!”罗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说的话颠来倒去让人听不明白,“官府有什么用?全忘记我幺儿了吗?我现下知道幺儿和我夫君都是被那狐妖害死的,已经请了狐仙婆婆来给他招魂了,你们如今谁都不许进去,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不然那法子就没了用了!呜呜,我可怜的幺儿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仵作还想劝她,却见她气息一断,脖子一歪,突然朝后仰去——
方宁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手上还维持着手刀的动作。见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她微微一笑,往后撤身一退步入灵堂:“哪里要这么麻烦,这不就进来了?”
门外的人顿悟,顷刻间一拥而入。
沈昱让不相干的人在门外候着。只留仵作、两个记事的检官与方宁。
仵作净了手,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棺椁里面的尸体已然僵化,即使有香料的遮掩,也难盖浓烈的恶臭,
可见罗夫人之前的说法完全就是一片痴话——人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能死而复生吗?
接着,几人开始细细检查尸体的头颅,躯体,四肢,以及各处皮肤表面。
尸体面色铁青,五指弯曲成爪,僵硬的无法平复,不知是由于醉酒还是受惊的缘故,面部肌肉似乎扭曲了起来,五官极为怪异,正是发现尸体的浣娘口中所谓的“面容似狐”。
沈昱吩咐衙役将尸体抬出,放到平整的长案上,开始查验。
方宁则向那仵作和官吏打听罗夫人的事情,才知这姚县令糊涂断案已不是一天两天。
罗画师夫妻病弱,身体欠佳,多年来膝下只有一女,可就在五年前,罗夫人忽然又有了孩子,彼时罗画师也重振画技,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候。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罗夫人自出生来十分康健的儿子,突然稀里糊涂地夭折了。
罗氏夫妇总觉得蹊跷,毕竟儿子一直康健,被呵护的无微不至,怎会突然暴毙,便报了官。
可官府怎么都查不到是何人所为,最后要验尸,将那具孩童尸体在罗夫人眼前放进了沸腾着的大缸里,捞出一根根惨白的骸骨。
此后罗夫人便整日疯疯癫癫,当下再经惨案,人已经有些失常了。
沈昱听完也叹了一口气,恰检验完了尸体,站直了身,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认为根本没有什么狐妖,死者是饮酒后为毒虫或细蛇类所伤。”
说完,他指了指尸体两股以及脖颈处,道:“两处局部皆留有多个细小齿痕,伤口处出血、肿胀,周围大片皮肤出现血疱、瘀斑,且显出坏死之相。毒性发作时,罗画师必然出现全身虚弱、肌肉震颤,热寒交替、头晕目眩,口周感觉僵硬,想说话却又难以发声,最终,脏腑衰竭而亡。你们还未清理的床边的呕吐物,正是部分晚饭残留。根据伤口大小与分布距离来看,我更倾向于短尾蝮蛇及蜱虫一类。喝酒也是加速毒液发作的重要原因。只是——”
沈昱奇怪道:“咬伤至少有十几处。说明不只一只虫蛇。我就纳闷了,罗画师家里看着很整洁,我们在他的房间内,没见半点蛇虫鼠蚁喜欢囤聚于此的迹象。虽然窗户没有关死,但庭院环境并不杂乱,一看就知有人经常修剪打扫,对蛇虫鼠蚁之类有害的东西,会定期的清除检查。我刚才经过时,一只蛇虫也没碰到。那怎么会半夜来这么多蛇虫咬死罗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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