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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宁连忙跟了上来,也顾不得上前正要替他除纱帽解外袍的丫鬟,挥手让她们退下,急急上来抱了宝如道:“莫要生气……”宝如转过头对着窗外不想说话,许宁却感觉到一滴泪打在自己手背上,大骇道:“都是我的不是,害的娘子担忧了!”
一边低了头伸手去扳她的脸,可怜宝如原来微微丰润的肌肤,如今瘦削下来,下巴尖尖,许宁又心痛又怜惜,抱了她只管低低道:“是我的不对,你只管罚我,莫要这般。”
宝如珠泪滚滚而下,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如今都变成了委屈忿恨,许宁心知她的心结,只好百般抚慰,也不敢问她岳父岳母如何,孩子如何,只好说些别的话:“永安长公主出家了,你知道了没?”
宝如擦了擦泪道:“听说了,她难道也掺合进太后那档子事去了?”
许宁叹道:“大概那日的刺杀她就觉出了不对,那样的毒箭,那样的刺杀,结果太后与她两个弱女子反而什么事都没有,疑点重重,她本就聪慧,又处于其中,哪有看不出端倪的?也是前阵子查,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太后自己弄的,打算若是事成便以此为借口,道皇帝弑母,丧心病狂,昏庸无德,合该废立,连王歆都被齐国公说动了,竟真的要等那日若是内宫事成,他便上书,请太后于宗室中另选明君,太后临朝听政,连奏章都准备好了。后来看到官家如期上朝,惶恐不安,官家命卫士将他拿下后,从他袖中搜出奏折,如今已下了天牢付有司问罪了。永安长公主是之前太后一意孤行要替她选驸马,她当时便已自己剪了头发,道是不肯再嫁人,当时太后也拗不过她,却也没让这消息走漏出去,只是留在宫里想着等事成再说,结果后来事败,太后如今被圈在慈宁宫里,对外只说养病,永安长公主则自请入了皇庙,出家去了。”
宝如惆怅了一会儿道:“官家也要迁怒于她么?”
许宁道:“官家仁慈,再三与她说绝不会牵连于她的,只是她依然坚持要出家,也就允了她。”
宝如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还是出家了……和前世一样……裴瑄呢?”
许宁道:“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大抵是有些难过的,晚上我有看到他骑着公主送他的那匹马三更半夜的出去遛马。”
宝如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呢?牵连进去没?”她可还记得前世是皇后得了实惠,然而这次太后似乎并没有要选皇后的嫡子来作为傀儡皇帝,她睫毛上尤有一滴泪珠,整个人苍白消瘦,许宁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温声道:“皇后和安贵妃都被官家笼络住了,太后不会冒险,若是大事成了,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官家这支是最近嫡脉的了,而几个皇子年纪尚幼,也好把持。”
宝如道:“其实她自己是个女子,便是官家下来,她也做不得皇帝,官家这些年也很有贤明谨孝之声,我都听说他事太后有礼,凡羞果鲜珍及四方奇奉,必先献宗庙后便奉给太后先享用,她究竟为何还要行此险招?好好做她的太后,不也是尊荣无限么?”
许宁叹了口气道:“为家族,为自己,官家不再任人摆布,且明摆着并不亲近太后,而皇后安贵妃羽翼已成,即便是后宫,她也已日薄西山,大概是要奋力一搏了,毕竟若是官家一直这般下去,皇子们渐渐长大,那就绝没有她什么事,齐国公府的衰败也是可以想见的,现有太皇太后的例子在那里呢,你看太皇太后一过世,哪里还记得太皇太后的冯家了?”
宝如沉默了,许宁才低低道:“其实直到这次我才释然,前世我一直耿耿于怀,以为是我倡导变法,害的官家也丢了权柄,被人辖制,这一世变法明明并不激烈,虽然收税一事朝堂反对之人甚重,却到底未对国事民生有甚么不好的影响,官家圣贤仁慈之名四处流传,声望日益隆重,可是即便这般,太后还是反了……所以无论我变法不变法,生民是否因为我的变法而流离失所,太后也都会反,甚么祸国殃民,党同伐异,恶法害民,都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官家,如今却是终于解开了这桩死结。”
宝如看向他,原来许宁心中埋着这样深沉的愧疚,所以他决议还是要重来一次,他以一种赎罪姿态,来一一纠正那些他犯过的错,即便这一世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也依然有着沉重的负罪感。
她心里忽然怜惜不已,也忘了她适才对许宁的怨恨了,问他:“宫变么?凶险么?我看城门都不许进出了。”
许宁笑了下道:“那天晚上是很凶险,要不是有人拿了太后的假手令,将齐国公世子领的兵引去了别的地方,宫中定要多死不少人,即便如此,还是有齐国公亲自领的一路兵进了内宫,幸而裴瑄早有防备,埋下了伏兵。宫里足足闹了一夜,皇后将后宫诸妃和皇子皇女都集中在一起,置了鸩酒于前,道是若是内宫生变,陛下有失,绝不肯受辱,自己必先服毒殉帝而去,诸位宫人则自便。后来事平后,官家听闻,也是颇为感动,又有些后怕,觉得若是自己没掌好,大乱,让这些后妃皇子公主们误以为大乱,倒是白白误了人命,因此待皇后又多了几分敬重。安妃那夜正侍寝,听到外头大乱,官家命人带她避于安全之地,她却也坚持不离开官家,携了匕首在身上,道是与官家生死与共……”
宝如怔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只觉得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已不是她这俗人一个来揣测的了,前世柳大家为了许宁而死,尚能犹如一根刺从前世梗到今生,若是如官家这般,对安妃仿佛情深意重,待皇后似也并非无意,只能叹一句君心莫测,后宫人心也难以揣测……从面上看,倒是人人都对官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
想到柳大家,她也回过神来:“那假手令,是柳大家仿的?”
许宁道:“嗯,孟再福这一世再次站在了对的这一边。”
宝如冷哼了声道:“他这种人什么事都要先想好利害关系才做,谁肯与他深交?”
许宁点头:“他这次有功,官家赏了他个侯位,听说他家里也十分看重他——我还以为他这次会趁机将柳大家纳回家里,毕竟这一次柳大家也算得上有功,讨个恩赐替她除籍再想办法纳回去,柳大家那样的身份,也并不敢想正妻之位……谁想到,他居然只是为他刚出生的次子讨了个恩骑尉的爵,大概也是他家长辈的主意,虽然给柳大家除了籍,置了大宅子,我私下闲聊试探过他的意思,居然一点都没有纳她回家的意思,问过一句,他只道如今在外头也挺好,家里规矩多,若是真纳回家里了,只怕就没了那等意趣,也和家里那些妻妾一般端庄守礼,拘束得很了,且如今妻子才产子没多久,纳妾也有顾虑……云云……”
宝如点头:“她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了,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尚且还是推脱,显见得不是什么良人了,难怪前世撞墓而死……想必也是这缘由了。”
许宁叹了口气道:“天可怜见,今儿总算还了我清白了。”
宝如被他一说,忍不住笑了下,又绷起脸来:“别以为这般混赖,我就会忘了你哄我带着孩子离京的帐!”
许宁改了脸色,终于端容道:“我既应了你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你,那当然是要守诺。”
宝如抬头看许宁双眼漆黑深邃,凝视着她,心里怦然一动,想起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殉情而死,如今却忽然仿佛明白了。兴许,不过是因为想要跟着那人一起走罢了。
她喉咙仿佛哽住了一般,许久以后才开口:“不对,这怎么叫守诺。”
许宁抬了抬眉毛,有些讶异。
宝如低声道:“你说的是一世都要护着我,若是你把我打发走了,事若不谐,你重蹈覆辙,留下我和孩子无人庇佑,那怎么叫一世?”
许宁哑然,过了一会儿低头去牵着宝如的手失笑道:“你说得对,是为夫的不是了。”
宝如眼角微微发红道:“你既是上一世欠了我的,那这一世总要还全了,说好了一世,那少一天都不能算一世,总得是我死在你前头了,那才算护了我一世,若是差了一天,那下一世也要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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