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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不由自主“哦”了一声,严庄说到此处略一停顿,程昂催促道:“后来呢?”
“此后汉室日渐衰微,更是无暇弹压东夷,紧接着东北各方势力开始互相攻伐,夫余先是被辽东公孙氏挟制,后又被慕容鲜卑灭国,复国后又为高句丽再灭,薛礼东征之际还顺道攻拔了夫余……”
程昂啧啧道:“这夫余真是倒霉的紧……”
严庄一笑道:“是啊,如此过了九百年,可能夫余人自己都忘了手上有这么一批至宝,安中丞也是偶然得知此事。”
程昂道:“安禄山又怎知这传闻定是真的呢?”
严庄道:“言者可能也只是姑妄说之,安中丞则是姑妄听之,然而中丞为圣人办事最是忠心不腻,圣人尝对中丞说起秦汉之玉箫,言语中多有向往之意,安中丞便着人加倍留心四处打听,才得了这么一个难辨真假的消息,可是为圣人效命,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安中丞也要亲自一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幸赖圣人洪福,消息竟是真的,这才得了这一千余枚玉管。”
他这一席话无比谄媚,想必这套说辞是为安禄山拜见明皇之时准备的,群豪皆大不以为然,严庄这番话自然也不是说给在场的江湖豪客听的,他言毕向拱手遥拜,眼睛却看着红袍人之鹤先生。
独孤丈问道:“共是一千余枚玉管……你要做成什么箫呢?”
严庄叉手道:“面对两位大行家,庄不敢置喙。”
独孤丈又看李謩,李謩赶忙叉手道:“但听前辈示下。”
独孤丈捻动赤玉管哈哈大笑道:“也罢,老夫就做个主,这赤玉之色,正合做‘凤凰箫’,相传箫为舜帝所创,其形参差如凤翼,其彄数十,其长尺八,这些玉管本就长短不一,按此制式制成排箫,颜色赤红正如凤凰展翅一般,数量么也正好合一百之数。”
李謩叉手道:“圣人曾对謩言,古之排龠仅十彄,而能奏籁,今之燕乐排箫多用十六、廿三之数,忒也的繁复了。按古法制十彄凤凰箫,当是正合圣心。”
严庄道:“庄出游之际,安中丞曾言,能将这批赤玉管制成合圣人意的玉箫,下仅有独孤家而已,听闻独孤丈已退隐江湖多年,如今山庄是葛先生做主,今次本是来拜托葛先生相助,不想庄何其幸哉,得见独孤丈本尊……”
独孤丈摆手道:“奉承话就不要多说了,山庄还是葛儿做主,我既说传了他,自然不能说了不算,不过这定音协律之事么,老丈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葛如亮在台下一拱手道:“耶耶说哪里话,有耶耶才有独孤家这门手艺。”吩咐手下苍头:“将这十二包玉管收下,先妥善存放,如何治玉等耶耶定夺。”
葛如亮看了一眼安庆绪,又道:“便在此处一一打开核验数量、质,报与这位严孔目,免得日后没有招对。”
此前安庆绪言语冲撞,葛如亮才故意这样说,果然安庆绪眉眼立起就要作,严庄赶紧打圆场道:“葛庄主说笑了,且放宽心,这十二位都是平卢军中千挑万选的健儿,他们一路护送这些玉管前来,包袱都不曾离身。”
葛如亮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山庄一众苍头上来将十二个包袱逐一解开了,果然都是赤玉管,不一会儿苍头就清点完毕,用棉纸把每根玉管都单独包好,盛了十二个木匣,前十一个装的满满的,最后一个空了不少,苍头将木匣在台上排列整齐却不抬走,一个小头目向主人叉手道:“共收上等赤玉管一千一百卅五枚,玉管条直,中孔规正,端口多有磨损,尚未钻音孔。”
葛如亮转向严庄道:“如十彄凤凰箫,可做一百一十三支。”
严庄赶忙道:“只要一百支,制成之后平卢军自取输送,其余玉管均赠与习习山庄。”
葛如亮又是一笑,正色朗声道:“独孤家的规矩,绝不贪墨主顾的材料,而工钱是要另算的。”
严庄叉手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安庆绪向身边的何千年使了一个颜色,何千年立刻会意,解下背囊放在台上打开,里面是一串一千枚通宝钱,程昂对南霁云悄声说:“才只一贯钱,看不起谁呢?”。
南霁云道:“看仔细了,是金的。”
程昂踮起脚、眯起眼来细看,这串钱每一枚都分外亮眼,果然都是金所制,他啧啧连声道:“要是纯金的那可值老钱了,开元通宝还有金的?”
严庄道:“这纯金通宝乃是宫廷内的赏钱,世上并无流通,比铜钱略小却更重,一贯金宝有约莫十斤,合铜钱得有千贯,这一千个小钱只是定金,取箫之日,还有绢帛十倍奉上。”
此言一出,安禄山出手之阔绰令江湖群豪也不禁咋舌,唯葛如亮神色如常,既无得着巨金的兴奋,也无视财帛如粪土的不屑。他不动声色说:“玉管尚需钻凿音孔,长短亦需根据调音裁切、打磨,更需制作带板连成一体,怎么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严庄问:“可能赶上千秋节?”
千秋节乃明皇生辰,是每年八月初五,葛如亮道:“现在已是孟夏,加工完毕还要水6兼程运送,八月是赶不及了。”
严庄回头看了一下安庆绪,见那安二公子缓缓摇摇头,他面露难色正要说话,鹤先生道:“严生,乐器制作急不得,不若十月圣人驻跸华清宫时献上,也是一样的,鼍鼓巨大,运输不便,到长安时也是九月了,箫至而鼓不至也是不妥。”
鹤先生这最后一句意思很清楚,献鼓背后之人是西军王忠嗣,箫是东军安禄山定制,两人本意是要争宠,哪一个先送到对方也不会答应。
严庄又转头看了一眼安庆绪,见他轻轻点头,遂转忧为喜,下拜道:“全凭鹤先生安排,至于运输不必担心,安中丞安排奚车输送,不说旬日,半月必达。”
南霁云“哦”了一声,程昂问:“南八,你哦什么?这奚车又是什么?”
南霁云道:“程兄你又有所不知了,南某幼居河北,听闻北奚人最善造车,他们所制的车便是‘奚车’,据说奚车不甚大,以骈马驱之,可日行三百里,且无论道路,翻山越岭亦如履平。”
程昂挠头道:“老程孤陋寡闻……”
南霁云安慰道:“程兄是南方人,对北之事自然知道得少些。”
南霁云只是随口安慰他几句,程昂却突然来了精神,道:“那是,有机会哥哥和兄弟你讲讲江南道那些奇闻逸事,那好家伙……”
这时葛如亮已经让苍头将装玉管的木匣和装钱的包裹拿了下去,见程昂还在夹缠不清,干咳了一声,程昂却不明就理还待要说,南霁云忙拿手捂老程的嘴,低声道:“改日再向程大哥请教,先听葛庄主说些什么。”
余人小声议论之声也立歇,葛如亮向雷清藏拱手道:“方才匆忙,忘了请雷师在皮子上点下适才槌击的位置,便以此为中心裁制蒙皮。”雷清藏道:“好说,拿墨来。”
这时梯子已经撤下,苍头正要重抬上来。南霁云却道:“不用这样麻烦,南八适才看得真切,请为雷师点来,若有半分差池,再劳烦雷师登高。”
说罢他向一旁奚人何千年道:“老兄,借你的宝弓一用。”何千年闻言望向上的尹子奇,尹子奇点了点头,何千年便从腰间鞞靫袋中抽出猎弓,并一支羽箭一起递给南霁云,南霁云接过弓,却示意无需箭矢。
这是一张角弓,南霁云双臂一较力开了两把弓,见那弓张之穹然,弦音清越,南霁云道一声“好弓”,便扣上苍头送来的墨,这墨看起来便如一支短箭,后面一根木杆,头上是一个类似拓碑用的扑子墨袋,已沾饱了朱砂。但见南霁云一扣弓弦,并未拉满,便即放手,墨本就比箭矢沉重,弓未拉满便射出,飞行甚缓,似要一头栽到上,程昂跌足道:“失手啦,滑脱了!”
却见那墨忽忽悠悠,将将触到白色鼍皮便一弹落在上,程昂额手道:“还好还好。”
南霁云更不搭理他,又扣上一支墨一箭射出,也是如此弓未拉满便即射出,又是将将触到黑色背甲便即弹开。
如此连两箭,均是如此,众人便知是有意为之,想必南霁云恐怕射出墨劲力过大伤了皮子,或墨点太大无法确定中心,因此控制劲力堪在两张皮上留下印记便即弹开,南霁云控弓竟能如此精准,当即就引来一片喝彩声。
皮子上的两个朱砂点只一个拇指粗细,雷清藏背着手仔细看了看两个点的位置,回头对南霁云合十道:“这位南八兄弟认位极准,弓法更是娴熟如此,红点与海清所槌位置分毫不差,南八神乎其技令人赞叹。”
听雷清藏这么一说,群豪又爆出一阵叫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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