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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看得发愣,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加避讳。他负手俯视她,好半晌才淡淡道:&ldo;有这么好看么?&rdo;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是晴天霹雳,在她脑子里炸出一朵花来。阿九恍然回过神,登觉尴尬无比,忙不迭地移开眼看别处,声若蚊蚋道:&ldo;确实好看。&rdo;倒还挺实诚。谢景臣挑眉,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别过头将喉咙打扫一番,这才又回过身看她。伸手往前头一比,沉声道:&ldo;御辇在外头候驾,殿下请。&rdo;阿九觉得窘迫,简直是无地自容。上回发烧一定是把脑子烧坏了,居然对着他傻看那么久,简直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了!她有些别扭,迟疑了半天挤出个&ldo;有劳了&rdo;,复又提步逃也似地往外走。背后钰浅和金玉静静观望着,隔了老远,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却见帝姬闷着头朝前冲,忽的像被什么绊了下,身子一崴险险栽倒下去,被丞相伸手扶住了。手掌握在小臂上,隔着薄薄一层衣料,阿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她愣了愣,抬眼看他,他面上的神情波澜不惊,甚至显得淡漠,似乎没有同她说话的打算。她抬眼朝四周张望一番,心中隐隐明白过来。看来再位高权重还是有避讳的东西,碎华轩门口的地方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知道避嫌。因垂下眼帘朝后退开一步,微微颔首,&ldo;多谢大人。&rdo;他对掖了双手朝她见个礼,又是一副冰冷疏远的模样。阿九微抿唇,也不再言声,转身登车,一个内监连忙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她略迟疑,却也不过一瞬,提了裙摆踩在那人的肩头上了御辇。行行复行行,两人对坐着谁都没说话,御辇从碎华轩到神武门,畅通无阻出紫禁城,一路缄默。不多时,颠簸总算消停下来。阿九抬眼一望,只见驾辕的小厮打起帘子请两人落辇。她觉得这人面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目光佯作漫不经心扫过地那人的虎口,果然,结着厚厚一层茧,看来是暗卫假扮的。她那头还在想事情,谢景臣已经先她一步下了辇,站定后回过身,朝她伸出双臂,作出接纳的姿态,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她果然很迟钝,看了居然皱起眉,讷讷问:&ldo;做什么?&rdo;&ldo;下来,&rdo;他偏了偏头,神情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ldo;我抱你。&rdo;阿九愕然,眼风一扫往边儿上张望,方才那驾辕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退开了,隔了几丈远垂手而立。她有些不知所措,眼下的情形有些怪异,她立在高处,,暗讽我任意横行,欺君擅权,拿了人扔给春意笑,东厂设立这么些日子,也该有些建树了。&rdo;那人应声是,复一个闪身没了踪影。阿九接过面具看了几眼,却见这傩面具画的是傩婆,生得宽脸长耳慈眉善目。她也没有多想,径自将面具覆在了脸上,戴好了回身看,却见背后站着个青面獠牙的人,当即被吓得后退一步。面具后头溢出一声低笑,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眉目似画的脸。她抚了抚心口,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去,有些沉闷,埋怨道:&ldo;这上头画的是谁,怎么这么吓人?&rdo;他笑容寡淡,将面具重新覆上,过来牵了她的手往集市走,边走边道:&ldo;钟馗,驱邪的凶神。&rdo;缓缓朝前走,一路都是鼎沸人声,花灯照亮了整个京都的夜色。阿九这回没有挣扎,乖乖任他牵着,掌心里泌出了几丝细汗,她感到紧张,迟疑了一瞬才反手去握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即使是盛夏也有些冰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相携而行。阿九侧目往身后张望了一眼,忽然朝他道:&ldo;大人,你出个门儿都得派那么多人跟在后头保护,可见仇家多如牛毛吧。&rdo;这是在损他坏事做绝?他的目光从面具背后投过来,睨了她一眼又收回去,缓缓道:&ldo;你这算冷嘲还是热讽?&rdo;她瞪大了眼睛连连说没有,摆手义正言辞道:&ldo;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大人嘛。你什么人物,位高权重,真要出了差池我可担待不起。&rdo;这话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一个大男人,何时轮到她来操心安危了?谢景臣扫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从主街里穿过去,绕进了一条清净的巷道里。人声远去,身上的那股不适总算减轻了几分,他转过眼来看她,沉吟了一阵才道:&ldo;方才太吵了,不好说话。&rdo;阿九后知后觉,这才想起他不爱与人近身的毛病,霎时感到古怪,歪着头问道:&ldo;你不喜欢人多,那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花灯?&rdo;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他没搭腔,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前踱步。漆黑的夜里,隔了不远便是煌煌灯火,然而人声却莫名地空远起来,这条巷道仿佛成了一处世外桃源。抬头看,一株花树长了老高,花枝从围墙上方伸展出来,红艳艳的花瓣在月色下几近透明。岁月静好,有种细水长流的意态。她心头动容,侧目看他,映入眼中的却只有一张钟馗傩面具,长了两角,狰狞骇人。她有些失落,张口正要说话,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语调漠然:&ldo;从这条巷口出去,前头就是菜市场。&rdo;她迟迟地说个哦,&ldo;菜市场又怎么样?&rdo;&ldo;菜市场就是断头台。&rdo;夜风拂过,他的声音沉闷得有些阴森,徐徐道:&ldo;如今夜这样的盛会,免不得会叨扰阴灵。&rdo;没由来的,背上的汗毛居然根根乍立起来。阿九侧目看四处,目之所及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前头似乎是家酒肆,白幡子在风中飘来荡去,诡异可怖。她浑身有些发凉,然而很快镇定下来,转头对他怒目而视,&ldo;大人邀我出宫,就是专程来吓唬我的么?&rdo;真是个令人失望的反应。寻常姑娘被唬住了便往人怀里钻,她倒好,直杠杠地来质问他,果然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谢景臣换上一副怅然若失的目光望向她,摇头感叹:&ldo;你果然不同寻常。&rdo;要是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挖苦,那她就真成傻子了。阿九有些气恼,自己分明是个极有智慧的人,怎么这段日子老是犯傻被捉弄呢?果然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能过久了,不光消磨斗志,连脑子都得出毛病!她咬咬下唇,伸手将脸上的傩面具摘了下来,拉着脸子闷声闷气道:&ldo;我原本就和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不同,你才知道么。&rdo;他诧异地转头看她,只见月光照耀下,那张小脸上头阴云密布。看出她不高兴了,他也伸手摘下了面具,回身将人抱进怀里来,抚着她的长发道,&ldo;怎么生气了?&rdo;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觉得难过,自己都说不上来。阿九透过他的肩膀仰头看天,镰刀似的月亮挂在头顶,月光白惨惨的,就像半边苍白的人脸。没由来的想说说话,她因沉声道:&ldo;如今人人都喊我帝姬,喊我殿下,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破庙长大的乞丐,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rdo;说着一阵失笑,合了合眼道,&ldo;说来真的要谢谢大人,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就算长大成人,或许也会被卖进窑子里。&rdo;他的声音贴着耳垂响起,有些森冷,有些沙哑,&ldo;别说了。&rdo;&ldo;我至今都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rdo;她的脸色出奇地平静,漠然道,&ldo;十岁的年纪,在相府的暗室,那孩子如果活着,可能比我大个一两岁。&rdo;几十个人,每天送进来的吃食只有一个馒头,人人都想活命,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对生与死还没有什么具体的了解,直到饿得前胸贴后背,直到饿得站不起来,才意识到了食物的重要。最初只是扭打,撕咬,到最后的残杀,她无数次濒死,也无数次从濒死的边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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