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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序小时的房间还留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屋内的陈设有没有变化祁序是记不清了,但床铺整洁,桌椅衣柜都如新,显然是他回来之前特意打理过。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对着镜子解了领带和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这才出了门。
他平日里着装随意,毕竟是出外勤多,连警服都只有集会仪式才穿,更别说这样束手束脚的正装。只是他清楚祁家重视这些,也不想出了什么差错,更何况临走之前母亲也细细叮嘱过些小细节。
夜幕下满院的红灯笼又亮了起来,他缓步走下楼梯,镂窗里映过来割裂的红,在泛黄的墙壁上浮出鬼脸一样凌乱的图案。
他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想要下楼走走,也就是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他听到楼下几位叔叔商议什么的声音,踟蹰着又返回了楼上。
他看着那群人的悲怆和骚乱,只感到吵闹厌恶,许是生来薄情,不然也不会这么些年来也不回来看一眼。
他想了会,索性在楼上各屋中串了串,许多年前这老楼建得繁复辉煌,如今虽旧了,也能一睹当年盛景。他仅存的幼年记忆里,还有同一群小童在这里捉迷藏的印象。在他苍黄的记忆中,廊道长长不见尽头,每一道朱门每一串灯笼都相似,最高的阁楼上常传出令他畏惧的风吹过的呜咽声,他从来不敢躲过去。
可眼下,他才察觉以孩童的记忆度量并不可靠,他只走了两三分钟便绕了一圈回来,这栋房子的结构没有他印象中的那样复杂,也远不如记忆里那样庞大。
他推门进了书房,这里有盏落地的朱兰色琉璃长明灯,仿佛时时备着有人进来,但老宅里现在几乎不住人,满屋无人读得通的线装或卷轴典籍,老爷子一离世,就更不会有人问津。
书房内有间暗阁,供人读书或办公倦了时休憩用,他站在那方小榻前,抚过架上一组组整洁的书脊,刚要出去,却听到有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和交谈声。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书房门上锁的声音,两个人的身影借着灯光绰绰映到暗阁的门上来。祁序进去时没有关紧门,漏了道缝隙,他能通过这道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书房里的两个人,是祁正清和那个,三爷。
那青年在椅子上落了座,而他叔叔仍站着。
好像在他面前,他一直都只这样恭谨的站着,不像是年长了几十年的位高权重的一族执掌者,倒像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者抑或……奴仆。
祁序不愿意恶意揣测自己的亲人,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疑惑不解。
迷信鬼神风水不足以说明祁正清的不寻常态度,他看那年轻人的神情,使祁序感到一种异样,那超出了一般对于社会地位高者或者上级的尊崇,而是近乎对长辈的虔敬与服从。
更何况,他向来敬重祁正清理性睿智,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玄学信仰。
祁序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现下他躲在门缝之后不出声,一方面是撞上两人隐秘谈话的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而另一方面,也是有些窥探他们关系的私心。
他屏住了呼吸,紧绷着躯体贴在门后只听着两人谈话。
他们交谈时显得格外从容悠淡,只偶尔有沉沉带着笑意的低语传过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祁序不由地贴近那道缝隙透过去想要看看口型,好在屋内光线并不大明,他们的注意力在彼此身上,或许也想不到暗阁里会有人在躲着。
“那孩子不行,体虚魂散,心志不定,不能当。”青年先是开口说了句。
“是,我明白。”祁正清这样回道。
“我以为你该偏袒自己的种?”听他这样回答,青年笑了,嗓音沙得很有古典缥缈的韵味儿。
“不敢。”
祁正清蹲下身去点燃三爷膝下那盏掐丝珐琅小炉,夹了几块炭烧上,不一会儿朦胧白烟顺窗沿风口飘散,暖融的光映得青年苍白的脸有了些活人的血色。
“待客的茶粗淡,我看爷不怎么喜欢,正清给您煎些团茶?”
祁正清这时候私下里称他爷,比之众人面前称他三爷莫名多了几分亲昵在其中。这炉火映照的寂然一隅只是他们二人在,这个人眼中完完全全地只映出他一个人来。
祁序听到这儿想起下午时,青年的确是没动那碗茶,任凭它彻底凉在了案上。他暗自想,百克价十几万的铁观音竟有一天被嫌弃粗淡了。
“不用。”青年只是摆手拒绝了,显然不太有兴致。
他一时间没再说什么,似乎是闭目小憩,眉眼安静。
他不说话,祁正清仿佛也就不敢说什么,轻烟浮动,满室熏然。
过了许久,祁序身子都发僵了,才又听到他们断断续续低沉轻缓的话音。
“老二老三可还好?”
“二哥年后查出了胃病,倒不碍事,已经托人调理好了很多。三哥一向康健,只是他家那丫头常年的多病多灾,今天也就没叫她过来。”
“下次带过来我看看。”
“劳爷费心了。”
“说的什么话。”
青年闭着眼笑斥了句:“我倒想不费心,一了百了。”
这是带着自嘲的语气,没什么火气,却叫祁正清面色一沉,像是说错了话一般,连忙在他手边跪下来,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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