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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从那时候起,禽兽忽然穿起了西装,打起领带,每天拎著公事包出门,每天带著一身的疲惫回家。
开始的时候,禽兽每天都会回来吃晚饭。虽然他知道自己煮的饭有多难吃,吃他的不如去巷口买晚蚵仔面线。但禽兽却很坚持,禽兽总要求他坐这边,他自己坐对面,然後他们一起拿起筷子,一起面对桌子。
吃些什麽则不重要,有时候桌上只有一盘芭乐,禽兽也会津津有味地吃完它。
他觉得禽兽把这当成了某种仪式。某种只有在一些家庭里才会有的,彷佛上头就贴著「幸福」标签的仪式。
晚饭过後他们通常会看电视,看完电视後他们通常会聊个几句,聊累了之後他们通常会一起洗澡,洗澡完後,他们通常会上床睡觉。
至於在床上才能做的事,那不是通常,而是一定。
他发现禽兽往往在床上反应他所有细微的情绪。床下的禽兽总是很冷静,不让人拆破他的假面具,像当年在辅育院里给他的印象一样。
但在床上不同,在他体内不一样。他可以从禽兽每一丝小小的反应,察觉出禽兽现在的心情。刚认识那时,禽兽对待他就像真正的禽兽一样,总是背後体位,他把他压在身下,连他的脸都不正眼看一下,每一次侵犯都带著深沉的愤怒。
那是一种让人摸不著边际、没有对象也没有原因的愤怒。
开始同居那一段日子里,禽兽依然粗暴,然而进入他体内时,眉间总会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颤抖,眼眶周围会发红。而禽兽会以吻他做为掩饰。
找工作失意的那段日子,禽兽的动作既缠绵又带点怨闷,进出的时候经常停滞不懂,他会捧起他的脸颊,端详他眼睛里的泪水好一阵子,然後埋头继续苦干。
而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禽兽充满自信又勇往直前。他们面对面的体位变多了,禽兽总让他骑在自己腰上,用两手扶著他的腰,大姆指磨蹭著他的肚脐,游刃有馀地摇晃著他这艘剧浪里的小舟。
而且以往他们上床从不交谈,但现在,禽兽总是一面把东西放在他体内,一面像对老朋友那般閒话家常。
『你想要什麽?』那一天禽兽又这样问他。
禽兽进化论三
『你想要什麽?』那一天禽兽又这样问他。
他想过,那不是他生日前夕,也不是情人节,更不是耶诞节。什麽都不是。
『我……想要你的大肉棒……』他误解禽兽的意思,说些讨好的话。
但禽兽却抱住他,他从禽兽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稍纵即逝的歉疚。
『你想要什麽?』禽兽又问了一次。
『以往我在院里问过你一次,你好像答了什麽,但我想不起来了。』禽兽抚著他的脸颊,『你想要的东西也很可能不同了,所以我想再问你一次。』
他没回话,只是难得主动地搂住了禽兽的颈子,就著骑乘姿把禽兽压进了床榻里,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
禽兽开始越来越晚归,他试著在一个电视节目上学做晚饭,主厨是个型男,他无法否认比起主厨的食谱,他更在意主厨的举手投足。有天晚上他第一次成功煮出蛋包饭,在餐盘旁摆了汤匙,兴冲冲地等待禽兽回来。
他在桌边坐著,看著指针从六转到十二,又从十二开始往右弯,快要转满一圈的时候,他撑不住在蛋包饭旁睡著了。隔天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西装外套,两份蛋包饭都从餐盘上消失了,而禽兽也已经不见了。
他越来越少见到禽兽,禽兽在一个杀了他也爬不起来的时间出门。熬夜本是他的专精,但禽兽却有办法在他睡著後,才蹑手蹑脚地进门。
一切彷佛回到他刚出辅育院那时,禽兽总是悄悄地接近他,悄悄地翻上床,悄悄地闯进他生命里。宛如长腿叔叔,他的身前无时无刻没有他的阴影,但却摸不著他的实体。
但只有一点不同。
以往禽兽不管多忙,即使疲惫无力到了极点,甚至发烧感冒,都坚持一天至少要干上他一次。
他记得很久以前有句广告词是「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套到禽兽身上,大概就是「再忙也要跟你打上一炮」。
但是现在,禽兽每晚回家,他没有让禽兽知道他爬到自己身边时他总是醒著的。禽兽坐到他身侧,他听见西装外套脱下的声音,听见领带抽掉的声音,听见衬衫扣子剥掉的声音,听见长裤皮带解开的声音,听见长裤褪到脚踝上的声音,听见禽兽的腿钻进被窝里的声音。他听见禽兽呼吸的声音,听见禽兽叹息的声音。
他等待著,僵直著身体等待著下一个声音。
但结果什麽也没有。要说还有什麽,那就是禽兽熟睡过去的鼾声。
刚开始他以为禽兽纯粹是太累,也有可能体力衰退,毕竟在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青少年离他们太远。即便他们一辈子都是少年罪犯。
他想到了假日,禽兽肯定会加倍要他奉还,他恐惧著,又期待著,恐惧著又期待著,一直到星期五的深夜,一通电话打进了家里,禽兽用含糊而带著睡意的声音嘟嚷一句:公司临时派我出差,这周末不回家了。
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明明是禽兽自己搭筑起来,名为「家」的事物,禽兽自己却越来越少踏进来。
他发觉不知不觉间,禽兽的用语越来越正经,从前开口就是干来操去的禽兽,曾几何时,他发现禽兽开始谈论政治,谈论股票。谈论人做事的效率,谈论电视上的影剧八卦,禽兽订了两份报纸,每天早上,都会见到他坐在沙发上,戴著不知何时配起的眼镜,一版一版认真地翻阅著。
他们之中没人念到高中毕业,更别提大学。「学历」这种东西,他都得翻字典才能理解他的定义。
他知道禽兽很聪明,聪明过分。他也知道禽兽很努力,努力过分。
『只要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这句话曾经是贴在他辅育院寝室外的标语。
但是看见禽兽嘴里叨著筷子,一边吃著他煮的难吃义大利面,一边艰难地看著手上的英文信件时,他总是会质疑那句话。信件是上司寄到他信箱里的,因为他留美的上司不相信,世界上有连『dear』、『r』、『howareyou?』这些句子都看不懂的人类。
但禽兽是禽兽,不是人类。
他知道禽兽有整整半年的时间,每天都捧著字典,临睡前他们亲吻,禽兽的眼睛还盯著他的单字本。和他缠绵後熟睡时,口里还嘟嚷著:wouldyou……?ayi……
不只如此,以往他的生命里只有禽兽。他也相信,禽兽似乎只对他感兴趣,如同他在辅育院里问过他的:为什麽是我?这麽多年,他深信禽兽选择了他,如果说为了宇宙和社会的和平,需要一个牺牲品困绑住禽兽的话,那他愿意。
禽兽开始交朋友。人类的朋友。
在辅育院的时候,他从未见过禽兽有过什麽朋友。那些小鬼敬畏他,把他当传说一般的人物看待,但他们背著教官从「外面的」那里弄菸来时,不会算上禽兽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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