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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等到家里老的小的都睡下,邹夫人又坐在灯下抹起了泪。
“都怪娘没用,没能给你爹生个儿子,才叫你们姐妹几个被逼到如今这份儿上。早知道还是不该听你爹的,叫他多纳几房妾室,但凡能生出个儿子也好。”
玉婵抬头看向母亲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早年间邹夫人在连续产下三个女儿后,也很是焦虑子嗣的问题。
在玉容不满一岁时便怀上了第四个孩子,只是因当时产后身子还未恢复好便怀上孩子,才三个月便见了红,纵然她日日卧床养胎,丈夫细心呵护,还是在怀胎五个月时小产了。
后来夫妇两个得知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后,都痛心不已,后来邹夫人更是大病了一场。
若非有女儿、丈夫悉心照料,只怕是性命难保。
只是这一病邹夫人算是彻底伤了身子,很难再有孕,于是她忍痛向丈夫提出要替他纳几房妾室的念头,被邹文廷严辞拒绝了。
她不到十七岁便嫁于他为妇人,为他打理内宅,教养女儿,令他可以安安心心钻研医道、治病救人,不为琐事烦扰。
她记得他的所有喜恶,从桌椅书案位置到一日三餐口味全都按照他的习惯安排。
他嫌外头饭菜难以下咽,她便亲自为他洗手做羹,纵使她并不擅长。
他穿不惯铺子里的成衣,她便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鞋袜衣裳,哪怕要花许多工夫。
夜深人静,他伏案读书,她则安安静静坐在榻前做针线,适时为他挑亮一点灯芯,添上一壶热茶。
很多时候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想法。
朝夕相处的默契,细水长流的情感未必比不过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恋慕。
妻子为他产子伤了身子,他又怎能因此嫌弃她,纳妾伤她的心。
那时邹文廷宽慰她说:“我命中没有儿子,这或许就是天意,就算是将来再纳妾也未必能生下儿子。夫人已为我产下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了,我此生已然无憾。”
邹夫人虽感激丈夫体贴,却总免不了内心自责。
直到后来多年后邹夫人又奇迹般地怀有身孕,纵然再次产下一女,夫妻俩却都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恩赐……
玉婵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艰难开口道:“娘,眼下,除了过继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邹夫人闻言怔怔地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按照族规,若无子嗣继承家业,除了过继,还可……招赘。”
她在吐出最后两个字时,邹夫人眼中的光亮再次黯淡了下去。
“这……怎么能成?你两个妹妹还小,你和沈家的婚事,子璋他,他是要走仕途的人,他们……他们决计不会同意入赘咱们家。阿婵,娘不许……不许你动那样的念头。”
玉婵有些无力地垂下头,正因如此,她方才在祠堂才未能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出口。
沈季身为家中独子,何尝不是沈家未来的希望,沈夫人的命根子。
入赘的事,只要她和沈家的婚约还在就绝无可能。
想到今日二房两家人咄咄逼人的态度,玉婵总觉得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娘,我想着,就算是要过继也需得等到爹爹点头,而不是眼下这样被他们逼着认下。”
邹夫人无奈叹口气,二房那头的盘算她又何尝不知,若是叫他们得逞,自己和几个女儿的下半生就等着仰人鼻息了。
只是丈夫得了如今这个病,眼下连人都认不清,等他好起来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到邹文廷好起来,沈家人倒是主动找上了门。
邹家院门内,邹夫人和沈夫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儿搁着张矮脚方桌,身后分别立着自家女儿。
邹夫人有些局促地抿了抿鬓角的一缕落发,看看对面沈夫人身上的湖蓝绸衫,沈家大姐儿腕子上沉甸甸的金镯子,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灰扑扑的褂子,女儿光溜溜的发髻,暗自懊恼。
恩断义绝
方才沈家来人时母女两个刚从河边上浣衣归来,走到门口跟沈家母女两个撞了个正着。
这一碰面着实仓促,叫她们回去换身衣裳拾掇拾掇都来不及。
邹夫人面上又羞又愧,讪讪指了指矮桌上的茶杯。
“夫人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赶紧喝口茶润润嗓。”
沈夫人手里攥着帕子,也有些局促点点头。
“诶,好。”一边说着一边捧过茶来轻轻抿了两口。
等到沈夫人喝了茶,邹夫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稍稍将心放进肚子里,小心翼翼问:“夫人从芦县特意赶过来,可是子璋那头有了好消息?”
子璋是沈季的字,沈家原也住在夔州城中,后来为着沈季上芦山书院求学,才举家搬去了芦县。
提到儿子,沈夫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只点点头,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是个叫人省心的,县里的喜报前几日就下来了,只是迟迟不见他人归来,直到昨日传来家书说是归来途中还要一路拜会府台、恩师,难免行得缓慢一些。”
邹夫人闻言忍不住抚掌大喜,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话一出口又觉失态,捏着帕子掖了掖嘴角,压下满心雀跃道:“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沈夫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不见儿子中进士的喜悦,捏着帕子的手松开又握紧,如此几番才踌躇着开口道:“芦县消息闭塞,济世堂出事儿的消息我们也是前两日才知道的,没能帮上什么忙我们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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