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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梅砚说着在宋澜身侧坐下来,抬手取了床头上晾着的帕子去为他擦汗,一边道,“我幼时在盛京城住过,那时也见过这病。”
廖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得道:“您既然知道这病,就莫要再呆在这屋里了,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您若是有个好歹,卑职如何交代啊。”
梅砚不为所动,而是抬眼看了看屋里那几个蒙着面巾的宫人,缓缓说:“我就在这里照顾他,也会按时服药,及时沐浴净手,你别再劝了。”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那句宋澜苦苦恳求了多时的话。
——“我不走。”
廖华攥了攥拳,已经看出来自己劝不动梅砚,便退下去嘱咐太医,屋里一时静了下去。
梅砚吩咐那几个宫人出去烧水,又让人准备干净的里衣,他们乐得自在,忙不迭都退了出去。
时节已至芒种,天气暑热,今天又似乎比往日更热,外头的芍药花都晒蔫了,屋里的安神香徐徐燃着,瑞脑销金,似乎给人添了几分烦躁。
梅砚用手上的帕子为宋澜拭去了额头上的汗,轻轻拨开他脸上的碎发,便露出来一张俊朗非凡的面容,羽扇一样的睫毛阖在眼睑上,因着发热的缘故,嘴唇也泛着明艳的红。
屋里静得出奇,梅砚一时在床前怔怔坐着,竟觉得有些心乱如麻。
从他孤身来到盛京城,染翰成章,写下那些锦绣文章开始,他就从没有过这般心神不定的时候。
他越过青骢马,跻身朝臣殿,蛰伏东宫五载,搅动朝堂风云,没有一刻慌乱过。
他搬倒徐玉璋,逼死先帝,被宋澜软禁在癯仙榭里整整一年,也没有怕过。
即便是他为平宋澜滔天的恨意而甘心委身于床帐之上,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恍惚。
那是他一贯冷静的意志,可如今的心里乱成一团,这又是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写书的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就只能一个人干巴巴地坐着,细细捋着故事的主人公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却发现无论是误会也好,隐瞒也好,此时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唯有眼前的人。
唯有眼前的人。
小宫女担惊受怕地把梅砚要的热水和里衣送进来,梅砚嫌她们碍事,又摆了摆手让人出去。
梅砚把宽大的袖子挽起来,拿了帕子去盆里洗净,而后轻手轻脚地解开了宋澜身上的寝衣。
天很热,但宋澜的身体太虚,屋里没放冰,他也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梅砚将他的寝衣放在一旁,伸手捏了捏那被子,觉得被子也有些湿汗。
宋澜实在是出了太多的汗,才被擦过的额头又隐隐有了汗珠,他应当是很难受的,被梅砚翻动的时候还有些抗拒,眉头紧紧皱着。
梅砚细心地给他擦身上的汗。
一寸一寸,指尖垫着绢帕,碰上宋澜结实的胸膛,白皙的肌肤,梅砚心里微微颤了一下,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擦过去。
梅砚年少时也是世家出身,身份贵重,不曾做过伺候人的事。后来家遭变故,在钱塘的那些年磨去了他年少时候的那些骄矜与自傲,让他放下了身段与过往。
母亲过世的时候,兄长也曾大病一场,他也曾这样细心照料,只盼着天一亮,像梦一样的世事就可以醒过来,醒来以后依旧是春衫少年郎,阖家满一堂。
就这般心神不定地为宋澜擦洗过,又给他穿上新的里衣,梅砚没再麻烦那些怕得要死的宫人,而是亲自去橱柜里找了一床薄被给宋澜盖上。
梅砚的法子是有效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宋澜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烧并没有退下去,额头烫得厉害。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生的那场病,应当也是这样发热的。
梅砚轻轻笑了笑,又拨了拨宋澜的头发,看着那个昏昏沉沉睡着的小皇帝,像是喃喃自语:“我方病罢你登场,这算个什么事儿。”
“咚咚”两下敲门声,廖华送了药过来。
“梅少傅,您歇一歇,卑职来喂陛下用药吧。”
梅砚没应,见他端着的是两碗苦黑的汤药,稍稍定了定心。
“还是我来吧,晚些时候我会去沐浴,此时不差这碗药的事儿。”
廖华没强求,看得出来梅砚是铁了心要亲自照顾陛下,便又退出去为梅砚准备沐浴的事情,心中想着万万不能让梅少傅也染上病。
不然陛下会杀了他。
梅砚端过其中一碗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会儿,待药温了才干巴巴地唤宋澜,“能听见吗,青冥,起来喝药了。”
宋澜都快烧死过去了,自然是听不见。
梅砚别无他法,只取了半勺的药,续到宋澜嘴边,这一次宋澜有反应了,他睡梦里意识到这是苦涩的味道,舌头卷了卷,把药吐了。
梅砚看着自己刚给他换上的里衣上被吐了黢黑的药,眉头也微微皱起来。
他这会儿有点生气,看了无辜的宋澜半晌,心道,怎么这崽子活蹦乱跳的时候最会惹自己生气,现在病了,还能惹自己不痛快?
心道归心道,念着宋澜病得要死,梅砚也没真的骂他。
药再不喝就凉了,梅砚心里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端着碗自己喝了一口。
刚才又是擦身又是喂药,他现在心里已经不乱了,也想明白了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那种感觉用两个字足可以形容——叫做心疼。
梅砚一手托着宋澜的后脑,把嘴里的药渡给他,一碗药喂了十几口才算见底,这一次宋澜只是迷迷糊糊地皱眉,却没再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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