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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背着这么大的债务，纪春山就真如俞美莲所说，要一辈子沤烂在这破地方了，这是她想看到的吗？他又真的甘心吗？凭什么呢？与其以后心生怨恨，是不是现在相互成全更好？

可是，她为什么会用“相互成全”的字眼呢？

相互成全，是不是在她内心深处，已经做出了选择？不仅她要成全纪春山，也要纪春山成全她。那是母亲的活命机会，生她的母亲，养她的母亲，她生命中最亲最爱的母亲。

有了健康的肾脏，母亲就可以活下来了，她就不会变成举目无亲的孤女。

老天爷，让她的头爆炸吧，她疼得想死掉，要是死掉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可是她死了妈妈怎么办呢？春山哥哥怎么办？那条叫阿呆的狗怎么办？

她简直想笑，人这辈子居然可以这样举步维艰，活是活不好了，死又死不成。

“劝你想想清楚，你妈的命，春山的前途，都在你一念之间呢。”俞美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意思：“你要是愿意，就主动跟春山提分手，我们会安排你们母女去海市，全国最好最发达的城市，在那里请最好的专家给你妈做手术。”

“我要是你，一定毫不犹豫地签了。”

俞美莲身子往前倾了倾，那张粉底卡进褶子里的脸，莫名有几分渗人：“哎，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想的，长得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也不知道趁着年轻多搞搞钱，告诉你，小姑娘，岁月比男人还无情，一眨眼就溜走了，现在不变现，等以后人老珠黄，想搞钱都没处搞。”

她用手指节在问诊台上用力敲了两下，大有敲醒钟似薇的意思。

钟似薇缓缓地从头晕脑胀中回过一点神，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混沌。

“问你话呢？怎么样？真他妈婆婆妈妈的拎不清，这点事还要磨磨唧唧想这么久。”

俞美莲颇为不满地努努嘴，前面的那番话，是她在心里演练过许多回的，所以说得有理有据、有张有弛。现在演练内容讲完了，人也渐渐露出本性了，瞪着两只贪婪冒进的眼，饿狼一般气势汹汹看着钟似薇。

“钱呢？”钟似薇沉默大半天，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她信不过俞美莲，俞美莲的承诺就像放屁，即便是同意，她也要先拿到钱。

这一回轮到俞美莲错愕了，她怔了怔，眼睛里露出一点凶光：“你问我要钱？你这还什么事都没办到，就想要我把八十万打给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签一张空头支票。”钟似薇低着头，小声而又坚定地说了一句。

俞美莲显然被这预料之外的变故气到了，急巴巴地从她眼前抽过那张协议，咬牙切齿道：“好啊，那你等着，等着田苒的肾坏死了再哭到我面前吧。”

说完，她将那份协议重新塞回包里，站起身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没心肝的白眼狼，非要拖着所有人跟你一齐死才好。”

不识抬举的东西。

没心肝的白眼狼。

钟似薇独自坐在这空空的诊室里，被定格似的，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那轮太阳。

下午四点多的太阳，已经呈现出日落西山的迹象，疲软地，无力地，拖着沉重的巨轮一寸寸往下，再过一小时阳光就不灼人了，再过两小时就连光线都要昏暗下去，这一寸寸的光阴，如同生命中一切珍贵的温暖的不可再生的美好，弹指之间，无处可觅。

那后来，钟似薇总会想起“宿命”两个字。

注定好的，早注定好的，就像日升日落，不可挽留，不可阻拦，更不可逆转。

命运的齿轮一旦启动，就只会朝着既定的方向沉沉滚去，仅凭两副肩膀，几斤骨头，是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万一。她不行，纪春山也不行，只因命运庞然恢弘，人如草芥渺小。

……大象蚂蚁，蜉蝣天地。

故城往事

如果有如果。

如果当初不是俞美莲给钱继民打了电话，不是钱继民主动帮助了田苒，不是济康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于她而言都是值得信赖的存在，她或许不会这样掉以轻心。

又如果自己能再谨慎一点再冷静一点或者再多观察一段时间求证一下，也或许不会上当得那样彻底。

更重要的是，如果命运能对她稍微仁慈一点，不在当天晚上便开起了她的玩笑，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但事实是，没有如果。

那天，从医院回来，田苒便看出了钟似薇不对劲。

“你怎么了，一路上心不在焉的。”

“没事啊。”

“还说没事，你的心事都快挂在脸上了，是不是俞姨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真没有？”

“真没。”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妈妈，或者说她没法揣测妈妈对这件事的反应，是会喜出望外为这点得来不易的生机而高兴，还是像她一样陷入矛盾挣扎以及一点点奇怪的处于权势威压下的屈辱感，又或是强烈反对她为了自己去做违心的事去伤害挚爱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叫她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地难过。

于是那天她们跟往常一样，简简单单吃了顿晚饭，给阿呆弄了点狗粮，窝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就准备关灯睡觉了。

黑暗中，钟似薇的手机亮了亮，是纪春山发来的消息。

“在干嘛？”

“怎么今天一晚上都没动静？”

“田阿姨透析回来有不舒服吗？”

钟似薇莫名有点鼻酸，她转了个身，将脸面向墙的方向给纪春山回复：“没事，刚看完电视准备睡了，今天下午偏头痛又犯了，不太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