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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仗最前方的是灯笼队,手里提着灯盏,光线就来自于那里。然后是锣鼓队,大概是此前锣鼓和钹声的来源。再往后的人已经不再骑马,而是步行跟在仪仗里,作路神打扮,手里提着串铃。
在兰朔面前,这支仪仗从头部开始缓缓分开,绕着蒿里山围成了一个圆。骑着马的灯笼队和锣鼓队一向左一向右,露出了队伍最中间位置的那个人。
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的一瞬,兰朔的心脏重重一跳。
那居然是谢萦!
在所有“人”里,她是唯一没戴面具的,可此刻她也不再是那副白吊带牛仔裤的打扮。
谢萦头上戴着乌纱帽,身穿鲜红的蟒袍,右手上系着红绸带,握着一根三尺长的竹管。最诡异的是,她虽然没有骑马,却正端坐在一根细细的扁担上,由四个差役打扮的人半跪在地抬着。
即使兰朔并不太了解戏曲,他也能看出这样的作派应当是比较有地位的角色,可是此刻,谢萦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妙。
她面无表情,对面前如此诡异的一幕熟视无睹,看到他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反应。昏暗的光浮动着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极其冷漠。
一时间仿佛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兰朔用尽全力试图调动僵硬麻木的身体,可还是无法移动一寸。
就算不知道现下正在发生什么,仅凭面前这样的场景,他猜也猜得出,这是一场傩戏。
无论现在他眼前这些东西,是鬼怪,妖魔,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都正在忠实地扮演着一场大傩中的角色。
灯笼队提灯,锣鼓队敲鼓,那两个人绕着蒿里山跳舞的人,大概也是在跳傩舞。
兰朔竭力回忆着在剧院里看过的那幕傩戏,可是三台村的《捉黄鬼》经历了太多的简化,六百多人的规模被压成四个,现在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他根本不知道谁在表演什么。
而他自己,或者说,他和谢萦,为什么会被卷入这里?他们在这场大傩里是什么角色?
他没有疑惑太久。
那根由差役抬着的扁担上,谢萦缓缓站了起来。
从她起身开始,蒿里山边跳舞的两个人已经停下了动作,和路神们一起围成圈站着。稀薄模糊的雾气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兰朔深吸了一口气,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啪”地一声,细竹管在手心一敲,谢萦喝道:“帝君到!”
那声音平直而冷漠,和她平时的语气完全不同,大概神志并不在自己控制之下。
兰朔心头顿时微微一紧,但比起谢萦的状况,这个什么“帝君”才是眼前的燃眉之急。可是,谢萦的话音落下,根本没有任何人应答,也没有人动,更没有所谓的“帝君”走出来。
夜幕里,仪仗里的所有人都戴着巨大的面具,仿佛影影绰绰的鬼魂,看她唱一首声情并茂的独角戏。
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谢萦却毫无反应,还是那种呆板的语气,目视前方、毫无表情地开口,一唱三叹:
“黑云滚滚来托起,托起冥君来人间。
满堂神圣齐参拜,何不开言说姓名。”
唱完,谢萦停了停,竹管又是在手里一敲:“帝君,黄鬼已经擒来,小的们怎生处置。”
依然无人应答,一片昏暗里,只有少女平淡死板的声音在回响。
谢萦抬起头,看向兰朔,像是任人摆弄的提线偶人,她一字一字地开口:“不是帝君要斩你,你在人间害生灵。各位听了,帝君有令,即刻行刑!”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兰朔浑身的血仿佛都凉了。
手持竹管,高声唱词,在这幕傩戏里,谢萦显然是掌竹,也就是孙婆婆的角色。而他自己……
仪仗就位,处决黄鬼的时间到了。
在三台村的傩戏里,黄鬼被冥君活活剥了皮,再将人皮堵在口鼻处闷死。
围着蒿里山的人们沉默不语,穿着蟒袍的谢萦长袖一甩,仪仗中一个戴着恐怖鬼脸面具的人下马,与她一起向兰朔走近。
鬼脸人手中端着只托盘,与谢萦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他们离得已经太近了,近到兰朔能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
其中一边是只坛子,里面装着酒,带着刺鼻的酒味和土腥气,像是土法酿出来的烧刀子。
另一边,则是纸。
一张一张的纸堆迭在一起,每一张,都刚好是人脸的大小。
少女双眼黑得如同死寂的天幕,谢萦站在他面前,唱道:“贴加官t,贴加官。一贴加你九品官,三贴欲仙又欲死,五贴阎王共言欢。”
她手中竹管上一根红绸带正在被风拂动,“你且听着,帝君今日送你加官进爵了!”
鬼脸人应声抬手,将酒洒在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上,把湿淋淋的纸向他脸上压来。
这样的纸一层层压下来,几分钟内就能让人窒息而死。
兰朔绝不是束手就擒的性格,生死关头,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仿佛有一股血直冲上头,那一瞬,他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地一轻。
他的枪已经不知丢在了何处,好在随身还有一把折迭刀。电光火石间,兰朔反手拔刀,到底是无法完全控制身体,蕴着力的一刀擦过喉管,从左肩直下。
鬼脸人的戏服应声断裂,可刀却没有刺中血肉的感觉,只是顺势打翻了托盘。烧刀子泼了一地,酒液渗入土地,竟然立刻消失不见。
兰朔已经顾不及那些,一瞬的暴起发难,他的身体很快又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只来得及冲着呆站的少女一声厉喝:“谢小姐!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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