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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她的高热退去些许,她恢复了些神志,摸摸索索想掀开窗帘看看外界,却发现厚实的帘幕早已钉死在窗帘上。
等到马车停下,她尚未趁着门帘现在的瞬间瞅一眼外界,便被人蒙头带进了这间漆黑的石屋。
石屋里,李药袖浑浑噩噩不知时日,只是睡了醒,醒了又睡,再睁眼时额头温度已降了不少,但仍是有些低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因不远处的石桌上精致的雕花宫灯静静燃烧,宫灯边坐着一方端正身影,手边搭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她睁眼没片刻,看书那人便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抬眸看来。
果然是他,那个不知廉耻,不守男德的负心人(她爹的形容)。
李药袖干着嗓子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有气无力道:“我爹呢?”
三皇子沈蠡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如此,怔愣片刻后一笑:“放心,我既寻到你自然也不会忘了岳丈的安危。”
李药袖心中大石落下,闭眼缓了缓神,半晌还是哑着嗓子,忍不住提醒他:“是前岳丈。”
“……”沈嘴角微微一抽,“是你要我上门退婚的,此事非我所愿。”
李药袖精神不济,本又要一头睡过去,一听他狡辩立刻又来劲了,眼皮子都不掀地阴阳怪气:“哦豁,那怪我喽?”
他那贵妃娘差点就把嫌弃两个字刻成块牌匾,每此进宫都高高挂出来给她一次脸色看。这也便罢了,上次还妖言惑众,给他那脑子不清楚的皇帝爹吹枕头风,说国师算到她命格贵不可言,只有嫁去番邦才能镇守国境安稳。
她老爹一听,差点被逼得在朝干殿门口上吊,这才没让她被连夜打包送去西番当野人娘娘。
“……”从认识到现在,沈蠡在嘴皮子上就没赢过她,索性不再多费口舌,兀自坐在那——生闷气。
李药袖懒得搭理他,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果然,没片刻,沈蠡自己生完了气,又主动开口,声音低沉乃至微微发涩:“阿袖,你可知外界现在如何了?”
李药袖很沉默,虽说高烧数日将她烧得神志不清,一步迈入了鬼门关,但之前天变过于惨绝人寰,一闭眼便是种种尸横遍野的种种惨像,还有一些……难以以常理解释的现象,如今想起仿佛是她发的一场噩梦。
“天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京城地裂数百道,寰宇崩塌,摧毁无数宫室房屋。”沈蠡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看着面如金纸的李药袖,想抬手拂去她鬓角的冷汗,却又迟疑地停住手,最终他浅浅坐在了床榻边沿,“这次天变,上自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死伤无数,京城之内生还者寥寥。”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石屋内气息流通缓慢,李药袖听着他的声音越发胸闷,她忍无可忍睁开眼,看向只远远搭坐在床沿的男子,冷笑一声:“你不还活着吗?”
沈蠡对上她的视线,平静的神情中忽而透出一丝冷漠:“是啊,因为‘国师’早已预料到这场变故,并禀告了皇帝。否则,”他的嘴角有些僵硬地微微勾起,“皇帝怎么会在十年前就在百里之外的这里修建这座庞大而牢固的皇陵呢。”
看着眼前的男人,李药袖心底蓦地生出一丝寒意,她几不可查地抓紧了手中的小被子!
直入正题
老皇帝在修皇陵这件事,李药袖一直是知道的。
毕竟她老爹除了勉强算是皇亲贵胄的一员,还富可敌国。修皇陵这种劳民伤财的大事,老皇帝怎能放过从他身上薅羊毛的机会呢。
修皇陵,不奇怪,哪朝哪代,哪怕再勤俭的皇帝都少不了为自己的身后事铺张浪费一回。奇怪的是,老皇帝修这座皇帝却是极尽隐秘,撇去极少数参与此事的官员,整个燕京的贵胄圈子仿佛毫不知情。
连李老爹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只在一次微醺之时失言一句:“皇帝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今时今日,看沈蠡阴阳怪气的模样,联想几日前帝都惊变,暗自猜想,这回恐怕是皇帝作了个惊天动地的妖了。
沈蠡见她垂眸不说话,烛火下少女容颜憔悴,额角脸颊上都是刮擦的伤痕,有一道斜穿下颚的伤口甚至翻卷出发白的皮肉。从小到大,她应该从未吃过这种苦,他忽然心想,嘴上也不由问了出来:“困了?”
李药袖本还装模作样,想从他口中套一套话,一听这话,立刻警觉地竖起小耳朵,强行撑起发沉的眼皮子定定看他:“沈宫亭,你的意思是你老爹早知今日却啥也不做,只跑来这破地方大兴土木,修皇陵?”
她匪夷所思,这未免也太荒唐了,李药袖想到这短短几日间所见到的那些惨像。整个京城犹如堕入了无间地狱之中,随处皆是残肢断骸,遍地焦黑枯骨,更别说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那股烧焦的肉味……
李药袖越想脸色越是发白,抓着小被子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忽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沿着石壁远远传来,如同一声惊雷吓得李药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几道惊恐尖叫接连响起,如同传染一般迅速在死寂的甬道里传开。
沈蠡眉目倏地绷紧,一手倏地抽出腰间佩刀,只匆忙留下一句:“好生休息,别多想。”
李药袖来不及反应,只在他推门瞬间,随着森冷的寒风吹入,一股浓稠到黏腻的血腥气蜂拥而至,其中还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与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在石门紧闭的一瞬,李药袖借着灯火的余晖瞥见了一片青白的衣角一闪而过,浓重的血腥气里忽地掺入了一缕厚重的香火气。
门缝间,一双细长微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来,又漫不经心地瞥过,虽是含笑一眼,却看得李药袖浑身汗毛竖起,整个人如同警觉的小兽,一点,一点缩进她的小被里。
她知道那人是谁,虽然仅仅见过一面,但却毕生难忘。
他是当朝地位仅此于皇帝的国师,无人知晓他的姓名来历,但无人不晓他的神通广大和……心狠手辣。
李药袖见他那一面,是他当着皇帝的面,一手提起惠妃刚生产的孩儿,轻描淡写一句:“孽畜”,便举手割断孩子啼哭不止的喉咙,血溅三尺落在他青白色的道袍上,李药袖只看了一眼便被她爹颤抖着手死死捂住了双眼。
那一面过后,国师依旧是国师,惠妃已在宫中查无此人。
李药袖抓着被子慢慢遮住脑袋,昏沉的睡意忽然也一并袭来,须臾间便堕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之后的时间里,沈蠡忙碌了起来,李药袖很少能见到他,每次短短的会面也不过是沈蠡隔着远远地问一句:“今日可好些了?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做些什么?”
比宫里娘娘晨昏定省都有规矩。
李药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包括问一问她老爹如今在何处,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每此时沈蠡都是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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