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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宣公二年（第2页）

所谓衮服，是天子的礼服。仲山甫是周宣王时候的卿士，周朝著名的贤臣。士会引用“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是以衮服比喻晋国的社稷，希望晋灵公像仲山甫一样弥补过失，以保社稷。这是好话，但是晋灵公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听进去。

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士季语重心长，晋灵公却还是改不了。赵盾不得不亲自出马，几次劝谏之后，晋灵公就烦了，派了一位名叫麑的刺客去刺杀赵盾。

麑大清早潜入赵府，看到赵盾的卧室已经开门了。赵盾穿得整整齐齐，准备前去上朝。但是时间还早，所以就坐在那里打个盹儿。麑悄然退出，叹着气说：“时时不忘恭敬，真是百姓的主人啊！刺杀百姓的主人，是为不忠。丢弃国君的使命，是为不信。二者必居其一，不如死了算了。”于是一头撞上槐树，死了。

这段记载殊为可疑——

其一，以常识而论，行刺应该选晚上，所谓“月黑风高”之时，哪有一大清早跑去行刺的？

其二，以赵盾的地位和权势，家里应该是戒备森严，上朝也是前呼后拥。人都起床了，门都打开了，身边岂能没有几个侍卫？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

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晋灵公暗杀赵盾不成，就明着来了。

九月，秋高气爽，晋灵公请赵盾饮酒，预先在宫中埋伏了甲士，准备击杀他。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在殿下侍候，觉察到不对劲，快步上殿，说：“臣下陪同国君饮酒，超过三杯就不合乎礼了。”于是扶着赵盾下殿。

晋灵公嗾使恶犬追上去。提弥明与恶犬搏斗，将它们都杀死。在这种紧急关头，赵盾还是不忘揶揄晋灵公：“不用人而用狗，就算猛又有什么用？”和提弥明边斗边退，逃出公宫。提弥明为了保护赵盾，力斗而死。

回想当初，赵盾到首山打猎，住在一个叫翳桑的地方，遇到一个叫灵辄的人。当时，灵辄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赵盾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病，一问才知道是三天没有吃饭了。赵盾于是给他吃的。灵辄吃了一半，将另外一半放下。赵盾问他这是为什么，回答是：“服侍人家已经三年了，不知道老娘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让我把这个留给她。”赵盾很感动，让灵辄将食物吃完，又装了一筐饭和肉，放在袋子里给了他。

后来，灵辄当了晋灵公的甲士。在追击赵盾的时候，灵辄倒戈一击，为赵盾抵御晋灵公的其他甲士，帮助赵盾逃出险境。赵盾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在下就是翳桑那个饿人。”又问他姓名和住处，但他不告而退，然后逃亡了。

乙丑，赵穿杀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孤，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九月二十六日，赵穿在桃园刺杀了晋灵公。这位屡次给赵盾带来麻烦的年轻人，终于为赵盾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当时，赵盾正在逃亡的路上，尚未出境，得到消息赶紧回来了。晋国的太史董狐记载：“赵盾弑其君。”并在朝堂上展示。赵盾说：“不是这样。”意思是，人不是我杀的啊！董狐毫不客气地回答：“您是正卿，逃亡没有越境，回来又不讨伐乱臣贼子，不是您又是谁？”这也就是在春秋时期，如果在秦朝之后，这样的太史估计不是被乱棍打死，就是被下狱阉割了。而赵盾竟然拿董狐没一点办法，只能哀叹：“哎哟，《诗》上说，‘因为怀恋，自寻烦恼’，恐怕就是说我这种人了。”言下之意，因为怀恋晋国，所以迟迟没有越境，反倒给自己添麻烦了。

孔子评价：“董狐真是古代的好史官，按法度书写历史，无所隐瞒。”又说：“赵盾也是古代的好大夫，因为法度而蒙受恶名。可惜了，如果走出国境就可以免予弑君之名了。”

说实话，就算赵盾越过国境，晋灵公也是他指使赵穿杀的，这是大伙都心知肚明的事。孔子以为“越境乃免”，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讲原则总比没原则好。

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壬申，朝于武宫。

初，丽姬之乱，诅无畜群公子，自是晋无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为之田，以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为余子，其庶子为公行。晋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

赵盾请以括为公族，曰：“君姬氏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公许之。冬，赵盾为旄车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为公族大夫。

赵盾派赵穿前往京师，迎接公子黑臀回国，立为国君，也就是晋成公。

晋成公是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的弟弟，其母为王室公主。据《国语》记载，晋成公在出生的时候，其母梦见神在他的小屁屁上用墨汁写了“使有晋国”四个字，所以命名为“黑臀”。这真是说梦话。春秋时期不知道有多少贵人叫作“黑肩”“黑臀”，只不过是因为肩上、屁股上有块胎记罢了。

十月三日，晋成公前往晋国公室的发祥地曲沃，祭拜了武宫（晋武公的宗庙）。这也是晋国的传统，新君即位，必先到武宫祭拜，不忘晋武公建国之功。

回想当年，骊姬作乱，诅咒晋国不能蓄养群公子。从那个时候起，晋国就没有公族了。所谓公族，乃是以公室为核心的宗族共同体。一位国君生下若干个儿子，世子继承君位，世子之外的“群公子”及其后人则为公族。而晋国自晋献公年代消灭“桓庄之族”以来，就形成了驱逐群公子的传统。没有群公子就没有公族，公室成为没有树枝的树干。好处是一股独大，没有兄弟阋墙的烦恼；坏处是独木不成林，卿大夫家族反而超越公室，成为晋国的主宰。赵盾弑君，固然是因为晋灵公“不君”，但是也充分说明了公室衰微的困境。因此，晋成公上台之后，起了一个念头，要重新建立晋国的公族。无奈公族已经凋零，重建谈何容易？卿大夫家族也不会答应。只能面对现实，与各位权臣妥协，以卿的嫡长子为“公族”，并授予土地；卿的其他嫡子也授予官职，称为“余子”；卿的庶子则封为“公行”。这样一来，晋国就有了公族、余子、公行三种新的官职。

当年，赵盾的父亲赵衰随同晋文公逃亡至狄人建立的翟国，与翟女生下赵盾。后来，晋文公又将女儿（原文所说的“君姬氏”）嫁给赵衰，生了赵同、赵括、赵婴三兄弟，因其封地之名，又称为原同、屏括、楼婴。君姬氏温良恭让，主动要求赵衰将翟女接到晋国，并且让赵盾当了赵衰的继承人。现在，赵盾以德报德，请求让赵括担任公族，说：“这是君姬氏最喜爱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君姬氏，下臣现在就是狄人了。”

晋成公答应了赵盾的请求。

这一年冬天，赵盾被委任掌管“旄车之族”。旄车即国君的戎车，旄车之族代指余子。赵盾作为赵衰的嫡长子，本来应该担任公族大夫，掌管公族。既然让贤于赵括，那就只好委屈自己，将公族大夫让给赵括担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