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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兰台就是秘书省,其中最大一项职责便是收管皇家藏书。贺兰敏之是兰台秘书监,从三品的官衔。大约是武后有意拂照,派了这么个清闲的职位,吃着朝廷的供奉,肩上担子又轻,所以纵得他有太多闲工夫四处游荡胡作非为。
布暖头皮一凛,怎么都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要求。兰台女官算内官又不是内官,只负责兰台典籍清点登录,比一般宫廷里的女官不知轻省多少……这个不是最要紧的,他要把她弄进兰台,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
她慌了神,推脱道:“蒙国公错爱,奴不过是个庸碌之人,断没有本事在兰台供职,请国公另择贤明。”
贺兰笑道:“娘子过谦了,论祖上功绩,谁能比过娘子去?布舍人一肚子才学,雏凤清于老凤声,娘子定是要胜过乃父的。”言罢又看着她,专注而锐利,“为人子女的当替父母多考虑,到了桑榆向晚的年纪再经历风浪,是做子女的不孝。娘子可不像个目光如豆的人,常住也是为娘子好。女官是有品阶的,将来出了兰台不说许个了得的郎君,即便是有了什么差池,一般二般的人也奈何不了你。如此美事白错过了,岂不可惜么?”
布暖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能够在家悠闲做娘子,谁愿意去当什么女官!名利场中翻滚,日后还有多少太平日子过得?这个贺兰敏之简直就是存着心地算计她,离开沈府,没有舅舅护佑,日日和他面对面,原本他就是虎视眈眈的,如此设想下来后况委实可怖。
但若是不答应他会怎么样?她咬着唇计较,恶人的手段总是让人防不胜防。他是武后的外甥,有的是机会出入内廷直接面圣。倘或使个坏,谁也招架不住。她总有太多顾忌,到了眼下地步,似乎完全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她长叹口气,意态萧然,“请问国公,兰台供职,几时役满?”
贺兰敏之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两年罢了。韶华易过,两年之后娘子依旧锦瑟年华。”
两年……舅舅十月里成婚,两年后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她的心杳杳往下坠,横竖这段情里她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但是可不可以等到十月之后再述职?好歹让她看着他们拜堂吧!这样死了心,就再没有牵挂了。
她垮着肩道:“奴有个不情之请,求国公宽限一段时日,再给奴五个月。五个月后,奴听凭国公差遣。”
贺兰有他的考虑,迟则生变,五个月太久,什么都有可能生。万一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岂不是要悔青了肠子!
他悭吝起来,面露难色,“女官选拔自有章程,若要想法子推迟倒不是不能够,只不过眼下是随众入选,至少不会引人注目。等到五个月后单晋,我周旋一下是小事,不过要让所有人知道娘子是我举荐的了。”
那么名声毁于一旦便在所难免,但凡和贺兰敏之沾上边,还有什么将来可言!她踌躇不决,神情压抑哀怨。香侬去携她的手,两个人相对着,真真恨不得抱头痛哭。
贺兰一根手指优哉搅动冠下低垂的绶带,仰起头琢磨,其实他当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像现在,美人愁上娥眉,他就忍不住心生怜惜。罢了,网开一面,她笑一笑,就能加倍的美了。
他蜷起半拳挡在口前咳嗽了声,“兰台和禁苑不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行动也自由。或有私事外出,同我或是少监知会一声即可。这么的,也不必非要等上五个月了,你瞧可好么?”
这大概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布暖隐隐觉得一脚踩进了墓穴里。还好,还未盖土,还有机会接触外界,还能见到舅舅。
香侬扯扯布暖画帛悄声道:“娘子暂且同他周旋周旋,这不是小事,岂可草草定夺?先问过舅爷的意思,他是官场里历练出来的,总有办法应对。”
有什么法子,除非能把贺兰敏之的嘴缝起来。布暖垮着肩一脸颓败,摇了摇头,仿佛已经认命了。
贺兰兀自摇着扇子,偏头看着廊外风光,慢吞吞道:“我倒忘了告诉你,正因着沈大将军的名头,你举荐的路子同别个不一样。二品大员的家眷不为宫官,不进六局,算是编外的,否则一辈子都要交代在宫掖之中。”他回头,带着恶作剧式的眼神莞尔一笑,“举荐的文书楚国公已经递上去了,这会子到了内侍的手里,沈大将军就是要活动,怕也已经晚了。”
这下子果然是穷途末路了,布暖再敷衍不下去,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那你还假惺惺地问我意思做什么?贺兰敏之,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算计我?”
这就对了,前头的对话简直像公文往来,他就不相信年轻轻的女孩子有这样处变不惊的能耐。虽然他扯了点小慌,要她进兰台是他临时起意,并没有什么举荐文书,不过能看见她动怒的样子也值了。他见惯了千娇百媚的淑女名媛,女人太过四平八稳反倒不可爱,要有脾气,龇起牙来像只愤怒的小兽,这才是咸淡适宜的。
“娘子没有得罪我,是我对娘子心向往之,无奈沈大将军对我太过提防,要见你一面太难,我只好出此下策了。”他眉舒目展,斜瞥了她一眼,并不讳言,“娘子好名好姓受不得玷辱,我对你是敬重的。请娘子进了兰台,我便是看着,也解了相思之苦。”
布暖到底没有经历过这些,一个大男人面对面的同她说这些没谱的荤话,早就又羞又恨飞红了脸。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没叫香侬操家伙赶人,眼下丑话要说在头里,否则这事永远没个完。
她使劲攥住了拳头,“咱们开门见山些的好,你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为的是什么先不去论,请问两年之后是怎么样的后话?万一克扣着又生出别的花样来,那么现今此举不是白费了么?”
贺兰敏之在日影里亮出了雪白的牙,脸上笑着,眉心却恍惚掩映着肃杀之气。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道:“两年后你心境还如今日这样,我除了死心也没别的可说了。这事到此为止,决计没有后话。若是将来有人因此事难为你,我自当倾尽全力保你周全,成不成?”
她将信将疑,真如这样也不算坏事,因道:“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国公爷立誓恪守君子之道,乎情止乎礼,奴方敢入兰台。”
他困顿起来,他手上抓了她的把柄,明明占据主动权的人是他,为什么到后面变成她来抢白他,自己倒弄得委曲求全似的。他拧了拧眉,偏偏他是个自负的人,不用强的,两年内无法令她对他心动么?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他点了点头,“你放心,常住虽不才,孔孟还是熟读于胸的。再说男女相与讲究你情我愿,强人所难不是常住所为。”
布暖长松口气,“如此甚好。”
贺兰觉得很满足,像谈成了笔大买卖似的。站起身恭谨做了个长揖,“那么娘子早做准备吧,常住这就告辞了。”
布暖浑身冷汗淋漓,简直如同阴司里逛哒了一圈,喃喃道:“哦,走了……”
贺兰正抻衣袖,闻言一顿,旋即眼波流转,温声笑道:“我来叶家的正经事办完了,这会子该回去了。今儿还有古籍入库,一大堆的事儿要忙。”又存心曲解她,潋滟冲她抛个媚眼,“咱们来日方长,且有时候呢,不必急在一时。”
她背上寒毛直奓起来,狠狠瞪他,犹怕自己眼神不足,复补上一眼,充分表达了心里的愤怒和鄙夷。
他朗声笑起来,分明是张柔艳的脸,要做得凶相毕露真是难为坏了。倒不像恨毒,更像是娇嗔。他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沾沾自喜,既然这里连哄带骗地镇住了,宫里主事的人面上也需打点,毕竟兰台不是轻易能进得的。
他倜傥地打开折扇摇了摇,踏上甬道回头补充了句:“娘子遴选的事暂且保密的好,万一上将军那头不悦,出了差池又要多费手脚。”言毕震震广袖,方翩翩去了。
那边玉炉提着食盒回来,在垂花门恰巧碰见贺兰,美人错身嫣然一笑,立时就把她唬住了,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布暖昏沉沉险些瘫软,所幸香侬一把搀住了,做好做歹挪进屋里胡榻上歪着,隔了半晌才续过气来。
玉炉跑进来,颊上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提篮往地上一搁,探过身来问:“周国公来做什么?娘子这是怎么了?”
香侬呸了一声:“别提那个恶心人的东西,活脱脱的贼骨头脾气,巧取豪夺,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玉炉没听明白,隐约觉得不对劲,忙到前查看她家主子,上下打量个遍,白着脸对香侬道:“你话说半截子,不如不说的好!什么往死路上逼?”
香侬把事情前因后果同她交代了,她火辣辣地跳起来,“了得,欺负到门上来了,我找舅爷去!什么女官,好好的娘子干这伺候人的事,岂不昏悖透了!”
布暖忙去拉她,“别去,去了也无济于事。都已经举荐上去了,不能叫舅舅落个藏庇的罪名。惹恼了贺兰敏之,叫他反咬一口,没的妨碍了舅舅官途。”
玉炉霎时委顿下来,“两年啊,这日子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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