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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山在教室里领成绩单的时候，班主任才第一次明确对他们说分流的事。他们班级还好，只有一个人在倒数百分之五，而且家里面也乐意去职校，因此下学期便不来了。

其余的只有倒数百分之二十的特优生需要补缴费用，他们年级大概一千人，柳山的排名远在其上，他不用交钱。

但不知是否所谓的指标要求，无论是班主任还是年级大会，都极力渲染走职校的好处，例如时间充裕，学好手艺以后还能包分配，而且按照成绩优选，过去还有激励奖金拿，柳山算了算，按自己的成绩如果过去，能拿一千块。

如果我现在去读职校，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外婆，平时还能打工挣钱，反正从小就喜欢鼓捣些小玩意。读职校，未必是错误的路。

柳山抬头，环顾窗明几净的教室，最后落回手里的成绩单，他的名次不上不下，正好挂在中间。过去的一年多皆是如此，他好像一直都在水里挣扎。他不懂自己笨在哪里，可就算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最多也只是短暂的浮上去，下次又掉下来，然后再上去……如此这般，悬在水里，望着闪烁的灯塔努力奋进。可是他真的很累，明明更小的时候，他从未幻想自己会走到今天这里，不知何时，他心里也种下个大学梦。

聪明如苏韵文，什么东西好像看一眼就会。他有时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题目，却看见身边的同学从不迟疑，一气呵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如此努力学习，好像成了一个笑话，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从下江村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已经看过足够的风景了，可能他真的不适合读书吧。

“妈妈，如果我不想读书了呢。”他和江晓珊在校园里漫步，突然问了一句。

江晓珊一愣，不明白一次的失败怎么就给他如此的打击，但作为母亲，她一向敬职敬责做好孩子的谈心对象。

“妈妈建议你还是读下去。我知道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但人贵在自立，你读的书，都是你的东西，将来你会慢慢看见它的好。”

“可是我好累……去做别的，又能挣钱，说不定还没有这么累。”

“小山你知道，我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外婆当初只生了我一个，中学那会儿外婆天天早出晚归，就为了给我挣点学费，周围人都劝她早早把姑娘嫁出去。其实那会儿我也不爱读书，学校里都没几个女孩儿，我看着你外婆也累，有次就说不想读书了，想找个人结婚。”

“然后呢？”

“然后，外婆她，第一次打了我。我那会儿不明白，只能憋着一口气往下读，虽然最后还是只上了个大专，但我也很知足了。而且我时常后怕，如果不是外婆那巴掌，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我了。”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学的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小山。但是它们是一种养分。你们现在压力大，可能会更看重名次和分数，但是妈妈希望你是为了自己读书。上学，只是为了让你的人生有更多的选择，”

“所以无论如何，妈妈希望你能继续读下去，况且你的成绩并不是特别特别差呀，学费我们也能交的上。我真的希望，未来的某天，你不会因为错失了上学的机会而后悔。”

“可是小山，如果你真的很累，很累的话。或者说你抛开一切，家庭，外婆，还有他，你问问自己，真的不想读下去吗？”

江晓珊将他说得哑口无言，青葱明亮的校园里，他牵着妈妈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并排着往前走。

感受到孩子久违的眷恋，江晓珊抬手搭上柳山单薄的肩膀，原来这时候柳山已比她还高了。但她还是用力揽过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小声说“我们小山，一定太累了……”

她是从高中时代过来的，她们那个时候远比现在条件更艰苦，家庭更拮据，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连扎个头发都要被老师针对，可她就是成功了。但作为母亲，不能拿自己的苦难去要挟孩子，作为母亲，他只需要对自己孩子的痛苦感同身受就好。

“今天我休假去医院看外婆，你回去，找他玩吧。好好休息，别考虑太多。”

柳山点点头，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地铁站去，到了进站口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还好包里有些零钱，他去买了纸质车票。

地铁人来人往，相伴的人在微笑聊天，落单的人都埋头刷着手机，没了手机，柳山只好站在原地发呆。他捏着手里的纸质车票，忽然想起他第一回坐地铁。

进站闸门只需要轻轻刷一下，听见“滴”一声就可以。他跟着前面的人，有样学样。成功刷开门后心里还有些得意，自以为办成了件大事。结果出站的时候怎么刷都不开，他越急越恼，后面排队的人多起来，有了些催促的声音，他紧张到手都在发抖。这时候身后的路人上前帮他，把卡塞进回收通道里，那门才打开，一瞬间羞耻冲上大脑，他连谢谢都忘了说。

现在想来当时那个路人只是为了帮他，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但他当时就是羞耻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时过境迁，他现在已经能熟练掌握大城市里每一项公共设施，但当时那种耻辱仍能时不时灼烧着他。

回到家才四点多，太阳仍暖融融透过落地窗抚慰他。现在不早不迟，苏韵文又不回来。他一个人打开电视，挑了部吉卜力的动画片看。

动画片真好，里面的人物不管悲伤或快乐都那样热烈，叫人为他们真挚的情感落泪。可现实生活中伤春悲秋无论在哪里都是惹人厌弃的。

苏韵文回家看见柳山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聚精会神盯着动画片看，一瞬间心都软了半分。他知道柳山肯定又没吃饭，于是去烤了几个蛋挞端出来。

柳山拿着只管吃，也不问这是哪儿来的。

动画片不长，结束的时候柳山忽然问他：“苏韵文，你会养我一辈子吗？”

听不见回应，柳山偏头去看他。结果苏韵文突然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柳山回头，继续盯黑屏白字的片尾字幕。

苏韵文拿着几个文件袋出来了，他一样一样拆开，把里面的东西递给柳山。

“这是我的存折，银行卡。这些是给你开的银行卡。所有密码都是你生日。还有房产证，这套已经挂在你名下了，还有几套其他地方的房子；这些是商铺产权……车你暂时应该用不上，但是可以先看看，喜欢的直接刷卡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