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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得久了,皇帝的额角懒懒磕在门扉的格纹上面。衣襟底下还挂着一个玉戒项链,像个沉重的枷锁。他先用那枷砍断一场朦胧的初恋,又画地为牢,将自个儿锁在一群朝臣、一群后妃、和一座四四方方的禁闱城里。今年他十八岁,却已为人父,哪怕孩子不是他的孩子;已为人君,哪怕江山朝臣都是他硬生生抢来的。他唱着诸宫调,那沧桑哽咽的声音使他自己也不能相信,原来自个儿才刚满十八,还是少年郎的年纪。
一阵冷风不留情地扑到人脸上,哪怕那人是皇帝,也照样被风刮得脸生疼。风也把殿里暖香的女人气带来,使皇帝皱紧眉头,嗅得直泛干呕。
他一贯不爱看臃肿的妇人,爱跟妙辞那样内敛的姑娘相处,论起风花雪月,照顾彼此的细腻心思,何其舒坦畅快。
皇帝想起,他曾把一张薄纸片贴在妙辞掌心,惆怅说道:“我姓弥,单名慎,字长昼。景色乍长春昼。不久之后,我的名字就没人叫了。”
那时他还是誉王,自以为在做算计里掺杂爱意这件事时,把算计藏得很隐蔽,好叫妙辞只能看到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不禁喊他“长昼哥哥”,扯着他的袖管,聆听他的过往。
如今,他成了皇帝,他的名字成了“官家”。弥慎弥长昼,到底是没人再叫出口了。
更不必提那声“长昼哥哥”。
皇帝阖眼,泪水在一群妇人的嬉笑声里流下、发干。
郡公宅里,席憬系着围兜,熬汤煲粥。
厨屋与小膳厅之间只有一道花鸟屏风的距离。妙辞坐在餐桌旁,透过那扇挡路的花鸟屏风,影影绰绰地看见席憬的身影。
席憬客客气气,妙辞撑着脑袋,“你装什么。”
仿佛在她生病的这半月光阴里,夜里搂着她睡的不是他。借“解蛊”名义,将她吻得浑身泛红的不是他。用手指挑开她的亵裤,帮她纾解的不是他。
而她竟默许,事后想起自己曾经想要一场清汤寡水似的恋情,真觉那是场遥不可及的少女梦。
共感蛊自然解不成,她能感受到的往往是双份痛苦、双份欢愉,以及逐渐模糊的道德底线,逐渐腐烂变质的千百情感。
想起这些日子曾犯下的荒唐,妙辞颧骨发烫,“真是没良心,对一个病人都能下得去手。”
席憬给炉灶里添柴火,“需要我提醒一下这半月来的夜里,你睡得有多香么,妹妹?”
他说她不坦诚,“明明与我触碰,只会使你上瘾、愉悦。你嘴硬,心里的感受却诚实。仔细想一想,自打我们亲密接触,你还心痛过几回。”
不久,他把四菜一汤端上桌,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啊,他该心情好的。亲她、抚摸她、像绮梦里那样用鼻梁刺她,只差最后一步没做,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是羊棒骨汤,尝尝,应该和你记忆里的味道一样。”
席憬给她舀了盏汤,淡声道。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她,她不自在地瞥过眼,盯起浮起肉油的汤盏。
却又在汤盏里看到他的眼睛——是她的眼睛,但逃不开与他格外相像。眼型不像,睫毛长短不像,瞳仁颜色深浅不像,可最难捕捉的神韵却像得不可置信。
桌底,他又把脚伸向她,勾着她的尖头履玩,乐此不疲。
“没胃口。”妙辞躲开他的脚,起身往屋里走。
席憬不明所以,随她走进屋里,随手把门阖住。
“怎么突然没胃口……病不是好了?”
说完,忽地被她抱住,抱得很实在。他后背抵门,被她一抱,袖里藏的十张心想事成券契“唰”地滑落在地。
“十张兑一个心愿。”妙辞的声音闷闷传来,“你想兑什么?”
席憬难得发起懵,“兑你有胃口。”
她说他撒谎。
“有天做梦,梦见你拿着十张券契对我说:‘要妹妹和我在一起。’我不应,你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再没回来。”她揪起他胸前衣襟,“你要走,却独独把我给落下。”
“我不是你能随便落下的人,我要你落不下、抛不开,一直黏着我,哪怕我冷脸不愿。”她说着,掏出十张一模一样的券契,“我也要兑换心愿。”
她把券契一张一张地抛落,“我、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恰好念出十个字。
“你想我怎么理解这句话。”席憬回抱她。
“我不能爱你,越爱越不能。如你所说,到了这般年纪,我们兄妹俩不爱是不爱,要是爱了,一定会无可挽救地爱上彼此。”
妙辞坦然道:“此刻没外人,只有我们。我愿意承认,我的确动了情。”
席憬挑起她的发尾,“这样么……那苗疆老妪总算不用担心她卖的蛊会滞销,因为蛊没出过差错。出问题的,自始至终都是我们。”
她哭了起来,他堵住她的嘴,“别哭,仿佛爱我是件很丢人的事。”
后来天上和妙辞身上一道浮起小月牙儿。席憬将她轻轻放在床榻里,意外从枕下踅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可以吗?”他问。
妙辞被他亲得发懵,一时不知道他在问哪方面的可以。
他把纸团抻开,上面是妙辞写下的一段话。
“被你教养长大的我,是你血脉里另一条奔涌的溪流,封缄着不伦的罪孽。然而我愿继承你扭曲的爱意,在你血脉里翕动,直到彻底霸占你的所有。哥哥,当你朝我投以晦涩难辨的目光,可曾注意过,我同样这么看你。我们之间,何须反复确定爱恨是否同步。早该明白,当你爱我时,我业已深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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