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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天边一轮孤月,隐约照见远山的轮廓。
后来朗华总忘不了这情景,忘不了巴蜀凛冽的寒冬,他和温琰奔波于成渝公路和重庆周边,经过荒山野岭,孤村矮坟,偶尔见到人烟,不过是零落在坡上的土房,还有送葬的丧幡,随着哭声飘摇,唢呐吹尽了人情世故,命如纸薄。
朗华心里荒凉。
以前他一个人跑货,雨打风吹,路途艰难,从未觉得寂寞。此刻与温琰作伴,倒是滋味齐全。他好像不是孤鬼了。
其实早就想把她培养成帮手,雌雄双煞,招财进宝。现在愿望实现,却跟想象中全然不同。
如果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苦点儿也没关系……哦不,不对,最好还是做一对富有的男女,享乐人间,吃苦这种事就算了。
朗华不自觉笑了笑,转念想起秋意和青蔓,笑不出来,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温琰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呆,打了个哈欠,问:“你在想啥子?”瓜兮兮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丢下烟头:“过年都没给我妈上坟。”
“青蔓肯定会替你去的,放心。”
“她是她,怎么能代替我?”
“你买点香烛纸钱,在路上烧也一样。”温琰伸了个懒腰,拍打脸颊醒神,准备继续赶路。
“我来开吧。”朗华说:“你再多睡会儿。”
两人交换位置,他又点了根烟提神,温琰背对他,揣着两手打盹儿。
“琰琰,”朗华静默半晌,忽然开口,问:“你还喜欢秋意不?”他说:“等你毕业,我带你去上海找他吧。”
没有回应,悄无声响。
她不可能那么快睡着,肯定假装没听见罢。
朗华笑了笑,用一种捉弄的语气:“如果你不喜欢他了,那正好,嫁给我,我们两个比较般配。”
温琰依旧纹丝不动。
他一边动车子,一边得寸进尺:“要是青蔓晓得我喜欢上你怎么办?她会不会跟你绝交,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温琰屏住呼吸转过身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费解又恼火:“你日妈有毛病是不是?脑壳遭车撞啦?犯哪门子贱呐?”
第18章·?
朗华知她秉性冲动易怒,怕挨打,本能地往边上缩了缩,接着好笑起来:“眼睛瞪这么凶干啥子,要吃人吗?”
温琰越想越气,胸中怒火直往上窜,憋得面红耳赤:“你敢破坏我和青蔓的关系,我把你打晕了卖到堂子当男妓!”
朗华见她头顶快冒烟似的,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脑袋,想把那怒气按下去:“做男妓可以跟女人上床,夜夜春宵,还能赚钱,我喜欢得很。”
“那你去啊!”温琰打掉他的手,想不通这人哪根筋不对,居然搞这种恶作剧:“我警告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跟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哦。”朗华点头:“我怕得要命。”
温琰狠狠剜他两眼:“开车!”
朗华懒洋洋咬着烟,把人惹怒后半分歉意也没有。难怪青蔓时常被他气得炸毛。
温琰再也无法入睡,不仅因为恼怒,更是想到迫在眉睫的困境,她对人生的迷茫焦虑堵满整个胸腔,无法喘息。
钱的问题,上学的问题,未来的问题,还有秋意。
她今年将从初级中学毕业,辛苦存下的钱几乎全拿去给朗华还债了,怎么办,还能到上海读书吗?哦不,留在重庆也好,反正她不想和青蔓分开,只是惦记母亲的下落,盼望能跟她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反正陈秋意早已渐渐不跟她联络了。
当初信誓旦旦,自以为不会重蹈覆辙,结果呢?陈嬢嬢在天之灵肯定笑话她痴傻吧。
温琰是个异常烈性的人,倔强,任性,冲动,当她现走人茶凉,疏远已成事实,便把那人从前寄来的信件全部烧毁。剩下一张小时候的合照,里面有陈小姐,她实在舍不得,勉强保留下来。
想想也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放弃那份遗产呢?原来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人家陈小姐对自己儿子了如指掌,她犟什么?犯蠢了吧?悔啊,悔死了,悔到夜里偷偷哭过好几场,恨得牙痒痒。
不过没关系,真到走投无路,大不了厚着脸皮联系陈秋意,看看能不能把她的那份要回来。
虽然从心里剜走一个人很难,疼得血肉模糊,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剜干净,但她不怕,日子总要继续的,无论失去谁,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
此时1936年初,四川饥荒肆虐,尤其以川东、川北地区最为严重。米价渐涨,而商人们眼看雨水欠缺,早在产区购进大批粮食,分别滞留于重庆周边各地之仓库,只待涨价后运输。
“听说运粮的船都不敢靠岸了。”朗华告诉温琰:“灾民抢粮,不管河水深浅,淹死了好多人。我们跑山路也要小心点。”
他们正要前往江津白沙运米,温琰打开出前买的报纸,《重庆快报》载《邻水通讯》:近有贫妇邱氏因迫于饥饿,将其3岁小女杀而食之,以延旦夕之命。
《成都通讯》:今年树皮吃尽,草根也完,就想到死人的身上,听说死尸的肉每斤卖五百文,活人肉每斤卖一千二百文……一肖姓屋内现饥民围食死尸。通江麻柳坪有一妇女杨张氏因生活艰难,携二女向他处逃荒,不料走不远时该妇倒毙道旁,二女饥极,就在她娘身上啮面部及身上的肉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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